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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棲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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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鶴頂紅

    何婧英手里捏著何胤給她的一份地契。這是蕭練之前讓何胤在危難時刻給她的。東海之濱的地契,一個不會被人騷擾的世外桃源。

    但這世上,她真的能逃嗎?東海之濱又真的能護她周全么?

    她將手輕輕搭在自己隆起的肚腹上。她懷有龍裔,能躲到哪去?

    蕭鸞比她想象中來得更快。

    蕭鸞的大軍幾乎是與蕭元達的捷報一同到來的。

    自蕭子良逼宮之后,皇城是第二次被圍。就像一個宿命,你無論如何躲也躲不了,躲不掉昏君誤國,躲不掉被當作妖妃祭旗的命運。

    僅僅是一個月而已。一個月前徐龍駒血濺昭純殿,現在就輪到了皇上。

    歲蓮惶急地跑了進來:“娘娘,宮里都亂了套了,聽外面的人說,京城各處都走了水,大軍要攻破城門了!”

    何婧英抬頭看著歲蓮:“曹侍衛去云龍門前,已經跟本宮說過了。”

    歲蓮左右為難地看著何婧英:“娘娘,快走吧,現在走可能還來得及。”

    何婧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暮色沉沉,將天際都染了一抹血色。何婧英平淡道:“歲蓮,去為本宮備一桌酒菜。”

    歲蓮苦求道:“娘娘,這都什么時候了?干什么還要備酒菜啊?娘娘趕緊走吧。”

    何婧英不容置疑地看著歲蓮。歲蓮抿了抿唇說道:“那請娘娘等一等。”

    不一會兒歲蓮就走了來,都是小廚房里現成的菜肴,好幾道都冷了,但都是今天早上備下的,看著顏色還是青翠可人。

    歲蓮擺盤的時候都有些毛毛躁躁的,酒壺里的酒都灑出了來了一些。“鐺”地一聲脆響,歲蓮袖中掉出一支步搖,是何婧英不常用的那支。

    歲蓮頓時背脊都僵直了。

    何婧英抬眼淡淡地看了一眼:“拿著吧賞你了。”

    歲蓮有些僵硬地將那支步搖撿了起來:“娘娘……”

    何婧英不耐煩道:“你走罷。”

    歲蓮一愣跪伏在的地上向何婧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頭也不回地走了。

    昭陽殿外,宮人雜亂的腳步聲、驚呼聲響成一片。金銀玉器摔碎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何婧英也不去理會,自顧自拿了一本書開始看起來。面前那一桌酒菜就那樣靜靜地擺在那。若不是外面的呼喊聲震天,這昭陽殿中就還是往日的模樣。

    “哐啷”一聲,昭陽殿的大門被打了開來。何婧英抬頭看去竟是鬼面郎君闖了進來,不由地有些詫異。

    鬼面郎君急急地說道:“西昌侯已經帶人打到云龍門來了。你怎么還在這里?”

    何婧英平靜地問道:“來的人都有誰?”

    “西昌侯與蕭坦之在云龍門,陳顯達、王廣之在正陽門,徐孝嗣與沈文季已經到了鐘樓。”

    何婧英蹙眉道:“沈文季都讓他找到了?他們用了什么方法把沈文季藏在京城?齊夫人為何從來沒察覺過。”

    鬼面郎君看到何婧英那不疾不徐地樣子,幾欲嘔血:“我說娘娘,您能不能挪挪您矜貴的腿,跟我走?我方才去鐘樓上看了一眼,不知道西昌侯帶來的都是些什么怪物,力氣極大不說還不怕痛,跟瘋子一樣!宮里的侍衛根本守不住!”

    何婧英挑眉看著鬼面郎君:“你覺得本宮能出得了宮?”

    鬼面郎君把自己的面頰揭下,露出一張俊俏但卻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的臉:“你帶上面具換上我的衣服快點出去。我跟著那些宮女太監一塊跑就好。”

    何婧英有些好奇的看著鬼面郎君:“你為什么要幫本宮?”

    “蕭練出征之前拜托我的。我就救你這一次。”

    何婧英淺淺一笑:“謝謝。”她又指了指面前的一桌酒菜:“本宮還在等人。”

    鬼面郎君莫名其妙地看著何婧英:“你在等誰?”

    何婧英合上書,掃了殿外的天色一眼:“快來了。”

    話音剛落,果然從殿外沖進來一個穿著桃紅錦袍的人來。

    徐佩蓉由宮女攙扶著走了進來,臉上半點驚慌也沒有,趾高氣揚地看著何婧英:“你居然還在這里?膽子倒是不小。”

    何婧英輕松地看著徐佩蓉:“今日宮里遭難,最后倒是妹妹你來陪我。本宮當真是沒有想到。”

    徐佩蓉鄙夷的看著何婧英面前的酒菜:“你難道還以為皇上會來陪你吃飯不成?”

    何婧英意味深長地看著徐佩蓉:“那皇上應該在哪里?”

    提到此事徐佩蓉仍舊嫉妒。雖然蕭昭業日日在昭純殿留宿,但只不過是因為五石散和那些歌姬而已,跟她可一點關系沒有。

    有時候,蕭昭業還會在服用了五石散之后喊何婧英的名字。但是這么屈辱的事情她怎么會說出口呢?

    徐佩蓉一臉傲氣地看著何婧英:“皇上現在在哪都不重要了。”

    何婧英淡淡地笑道:“既然皇上來不了了,那你就陪本宮用這最后一餐吧。”

    徐佩蓉不悅地皺了皺眉:“你什么意思?”

    何婧英坐在桌前,將兩個杯子里斟滿了酒:“你我姐妹一場,卻從來沒有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算是本宮的不是了。”何婧英又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徐佩蓉:“你我二人以后怕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就算本宮要走,也不能餓著上路是不是?”

    徐佩蓉狐疑地看著何婧英:“你竟然知道我要做什么?為什么還敢在這?”

    何婧英不答,只是將手中的酒杯拿起。

    徐佩蓉忽然之間心如擂鼓,竟然是下意識地想逃。但她還是止住了腳步,只是高傲地看著何婧英。她從來沒在何婧英身上討到過半點便宜。這最后一刻了,怎么能還被她將氣勢壓下去?

    何婧英見徐佩蓉臉上變了又變的神情,啞然失笑道:“妹妹是怕本宮在酒里下毒?”

    何婧英搖搖頭,將自己手里的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后又將徐佩蓉杯子里的酒端起,也一口氣喝了下去。

    何婧英微笑著看著徐佩蓉:“妹妹現在放心了吧?”

    何婧英將酒壺放到徐佩蓉面前:“這只是普通的酒壺,不是鴛鴦轉香壺,妹妹要是不放心就由妹妹來斟酒好了。”

    徐佩蓉打量了酒壺一眼,緩緩地在杯子里倒上酒。

    何婧英拿起筷子隨意的夾了一塊桂花糖藕放在嘴里:“妹妹這是早就打算好了吧?當皇后哪有當太后來得好?”

    徐佩蓉跟著何婧英夾了一塊桂花糖藕,瞪了何婧英一眼:“若不是我爹爹勸我忍著,我早對你動手了。”徐佩蓉撫了撫自己隆起的肚腹:“最好這是一個小皇帝,若不是的話,我還得養別人的兒子,姐姐你說這是不是為難我了?”

    何婧英輕笑一聲,又夾了一塊火腿絲放在嘴里:“徐大人早就與西昌侯合謀了吧?本宮倒是有些不解,徐大人在宮里已是說一不二的地位,為何還要幫著西昌侯?”

    徐佩蓉也跟著夾了一塊火腿絲,好笑地看著何婧英:“你怕是忘了我那個姐姐是怎么死了的吧?”

    何婧英嘆口氣道:“果然是如此啊,本宮一直就覺得徐大人的心胸也太過于寬廣了些。所以這件事情是在你進宮前就謀劃好了?只等你身懷龍裔?”

    徐佩蓉臉上現了得意之色:“誰讓你也有了身孕呢?要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急著動手。”

    何婧英笑道:“西昌侯這么著急。是怕安陸王與龍驤將軍進京勤王吧?”

    徐佩蓉不屑道:“安陸王有什么好怕的?只怕現在腦袋都沒了。”

    何婧英的手一頓:“什么意思?”

    徐佩蓉得意地看著何婧英:“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在皇上下旨讓安陸王整頓安西軍的時候,運過去的那批糧草里就加了點東西,如今要踏平安西軍有何難?”

    何婧英驀地抬頭看著徐佩蓉:“安西軍護衛我大齊多年,如今你們滅了安西軍,拿什么與北魏對抗?”

    徐佩蓉頗有些不屑地看著何婧英:“你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這些天下大事你操心個什么勁?”

    何婧英手里緊緊地攥著酒杯,忍了又忍才沒有將酒杯砸過去:“安陸一直是蕭云端的勢力,只要他不開城門,你們拿他如何?”

    徐佩蓉笑嘻嘻地答道:“他不是跟隨郡王最好了么?將隨郡王的頭顱送過去,他安陸王還不出來?”

    “你們竟然對宗親動手!”何婧英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涼了。“到底是本宮小看了你們。”

    徐佩蓉十分得意:“所以說你沒用啊!做個皇后也不過是金絲雀,你還想勸諫皇上做個明君。若世上人人都是明君,這個江山還怎么改姓易主?”

    何婧英緊緊攥著酒杯的手松弛了下來:“徐佩蓉你知道嗎,本宮以前其實并不想要你姐姐徐婉瑜的命。本宮只希望她能安分守己就好。”

    徐佩蓉鄙夷道:“你跟我說這個干什么?”

    何婧英看了眼旁邊香爐上那支快要燒完的那一支香,平淡地看著徐佩蓉:“就像本宮從前也不想要你的命一樣。”

    徐佩蓉瞪大眼睛看著她:“你想干什么?”

    何婧英如釋重負地靠在軟墊上:“本宮怎么可能事事讓你們如愿?”

    忽然徐佩蓉腹中傳來一陣絞痛,她下意識地伸手撫著自己的小腹,但鮮血已從喉頭涌出:“你!你什么時候給我下的毒?”

    徐佩蓉身后的宮婢已經亂了陣腳,一個宮婢驚叫著跑了出去。另一個小太監從徐佩蓉身后沖了出來,從袖中拔出匕首就向何婧英刺了過來。

    鬼面郎君抬起一根凳子,對著沖過來的太監,一凳子掄了過去。

    何婧英懶懶散散地看了桌上的菜肴一眼:“酒里,菜里,都有。上好的鶴頂紅,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

    鬼面郎君驀地抬頭看著何婧英。

    徐佩蓉不可置信地看著何婧英:“你不是也吃了嗎!”

    何婧英歪過頭看著徐佩蓉:“本宮體質特殊啊。”

    “你……”徐佩蓉還想說什么,但是已經沒有機會了,她瞪大了眼睛歪倒在桌上,血從她的嘴角、眼角流出。

    那小太監見徐佩蓉死了,轉身也跑了出去。

    鬼面郎君轉身看著何婧英:“你行啊你,我只見過和人拼酒的,還沒見過和人拼毒的……”

    鬼面郎君話還沒說完,就見何婧英從椅子上滑了下去。鬼面郎君大驚,一把將何婧英扶住:“你不是體質特殊嗎?”

    鮮血從何婧英的下擺涌了出來,將她的衣裙浸濕。何婧英一臉慘白,蒼白的嘴唇哆嗦道:“果然還是不行……這個孩子保不住……”

    “你瘋了!”

    鬼面郎君趕緊將何婧英抱到床上。他手足無措地看著何婧英身下流出的血瞬間將被褥全部浸濕。

    何婧英慘然一笑:“其實就算生下來,我也保不住他的命的,又是一個嫡長子,活不成的。”

    鬼面郎君胡亂地將杯子蓋在她身上:“該怎么辦?你知不知道該怎么辦?要不你等等!我去給你找個太醫來!”

    何婧英眼神開始模糊,連鬼面郎君臉上那一張銀質的面具都快要看不清楚:“你走吧……”

    “好!”鬼面郎君將何婧英的手臂拉起來,就要將她背在背上:“你忍著點,我們出去再治。”

    何婧英抽回手坐回床上:“你自己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帶著我你走不了!你要能跑出去你去找蕭練,讓他也走。回到他自己的世界里去。”

    鬼面郎君頓了頓回頭看著何婧英:“他為了你才來的。”

    何婧英搖搖頭:“不值得。為了我不值得。我們也不能改變任何事情。他不屬于這個世界,讓他走吧。”

    “蕭練讓我在關鍵時刻救你一命,我不能食言。”

    何婧英一把攥住鬼面郎君的衣袖,冷汗從她的頭上一顆顆落下,她撐著最后一口氣說道:“救一個注定要死的人,還是救你的朋友?你選!你滾!讓蕭練也滾!走!”

    模糊中何婧英只見鬼面郎君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朝著宮外跑去。

    何婧英倒在床上無力地笑了笑,模糊中他又聽見那聲熟悉的聲音:“阿英……”

    可是她已不再會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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