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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羽繼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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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百一十九 章 恍若隔世

  窮得家徒四壁的朱買臣得不到妻子的理解,也留不住她,只得任由她離去,望著她毅然決絕離去的背影,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

  一個男人懷才不遇、壯志難酬,處于窮困、潦倒的困境,落魄到人生的最低谷,就連僅剩的一點尊嚴也被無情扔到了地上,他的心在顫抖、在滴血,那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那是一種無人可訴衷腸的愁,那是一種前途茫茫的憂。

  但,天地間,卻無一人可以理解他、信任他。

  朱買臣在無人的荒野、林間奔跑著,大哭大叫,生怕哭聲就被別人聽見了,生怕鄰人一眼看穿了他的脆弱與無助。

  他跑著跑著,跑累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仰天抹淚,一時風起云涌,大雨傾盆。

  可這一切能怪誰呢?

  彼時的朱買臣,真的是太窮、太窮了,窮到無以復加、窮到難以想象。朱買臣家徒四壁,幾乎連吃飯都成問題。

  后來,有一次,他一個人背著柴火歌謳道中,行走在一片墓地時,又饑又冷。

  不巧,正遇崔氏與改嫁后的丈夫張木匠一家來此上墳,崔氏見其可憐,便與丈夫商量,喚他來吃飯,他才在饑寒交迫中得以果腹。

  多年以后,斗轉星移,時來運轉,朱買臣因好學不輟,經同鄉嚴助舉薦,拜為中大夫。東越多次反叛,朱買臣向漢武帝獻平定東越之計,獲得信任,出任會稽太守。約一年后,因平定東越叛亂有功,朱買臣被擢升為主爵都尉,位列九卿。

  去會稽赴任之時,朱買臣故意穿著罷官時的衣服,將太守印揣于懷里,佯裝平民與郡里守邸之人一起吃飯,那些人自然是對他不屑一顧。

  食畢,朱買臣裝作無意間將系印的綬帶露了出來。守邸之人很奇怪,遂上前扯那綬帶,結果一用力,把太守印扯了出來,不由大吃一驚,連忙嚇得奔至屋外告訴一眾掾(yuàn)吏。

  屋外的掾吏們早已喝得七葷八素,一副醉醺醺的模樣,聞言紛紛斥罵守邸者“胡言亂語”。守邸之人見掾吏們不信,也來氣了,忿忿說道:“若是不信,那你們自己去看啊!”

  掾吏們聽守邸之人這么一說,瞬間變得鴉雀無聲,面面相覷。

  掾吏中有一人,曾與朱買臣有過交往,但平素很瞧不起朱買臣,他走進屋里一看,瞧見了那太守印綬,嚇得扭頭就跑,嘴里大喊道:“原來是真的啊!”

  外面的人一聽,全炸了鍋了,先前還醉醺醺的人立馬酒醒了一半,有人飛快奔了出去,將消息告知縣吏。那些原本從心底瞧不起朱買臣的人,彼此互相推掇著,排成隊到中庭來拜謁新太守。

  會稽守丞早就聽聞新太守即將來上任,已組織了一百多輛車列隊相迎,還發動百姓清掃道路。

  亮明身份后,朱買臣正式赴任,入了吳縣境內,他見到前妻崔氏與其丈夫正在打掃道路,便停下車打了招呼,呼令后車載上他們夫妻二人一起去太守府,在園中安頓好住處,供他們好吃好喝,還贈送了大量錢物。

  崔氏悔不當初,心中有愧,住了一個多月后,自盡而亡。

  悲傷之余,朱買臣贈予崔氏丈夫銀兩,讓他安葬了崔氏。之后,朱買臣還召見所有以前曾經救濟過他、對他有恩的故人舊識,一一給予回報。

  朱買臣后任丞相長史,御史大夫張湯誣告其好友嚴助與淮南王劉安謀反有關,漢武帝下令將嚴助斬首。朱買臣因此怨恨張湯。這張湯原本只是個小吏,在朱買臣前趨承奔走。然其與公孫弘脾氣相投,成為莫逆之交,二人互相推舉,標榜朝堂,于是漢武帝敕封張湯為廷尉。

  張湯多次執行辦理丞相事務之時,故意欺侮凌辱丞相府中三名長史,即朱買臣、王朝、邊通三人。而朱買臣、王朝、邊通去拜見張湯的時候,張湯態度倨傲,坐在床上,也不以禮相待。

  不久,孝文帝陵中陪葬的瘞(yì)錢被盜,張湯借此機會想要陷害丞相莊青翟,辦他明知故縱之罪,然后自己取而代之,成為丞相。

  不料,消息走漏,朱買臣、王朝、邊通三人知道張湯又要行構陷之事,便一同前去通稟莊青翟,謂之曰:“與其束手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除掉張湯方為上策。據說商人田信等皆為張湯爪牙,與張湯勾結,營奸牟利,憑此條罪狀定能教張湯死心伏罪。”

  丞相莊青翟反復斟酌,覺得言之有理,便命三長史負責此事。于是,三長史暗中命令吏役緝拿商人田信等到案審訊,一經廷審,刑訊逼供,田信只得招認。

  這張湯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自知必死無疑,便寫下遺書言稱三長史陷害于他,事畢,揮劍自刎,當即斃命。

  漢武帝看了張湯的遺書,心里感到很后悔,便命令緝捕三長史,誅殺抵罪,將朱買臣、王朝、邊通綁赴刑場斬首。

  ……

  然而,就在劊子手的屠刀落下的那一刻,忠堯忽然從夢中驚醒了過來,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額頭上有細密的微汗。驚魂甫定,忠堯拊膺道:“還好,只是做了一個夢,我不是真的朱買臣。”

  彼時,云婀察覺有異,迅速飛出紫金紋耀空間,出現在忠堯面前,關切地問道:“公子,你怎么了?”

  忠堯定了定神,擺擺手,感慨道:“適才做了一個夢,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不會是什么噩夢吧?”云婀又問。

  “不,不是。”忠堯輕輕搖了搖頭,道,“是關于西漢名臣朱買臣的。我夢見自己變成了朱買臣,渡過了他的一生。沒想到他竟然為了給自己被冤枉的好友嚴助報仇,連身家性命都不顧了。唉——,也算是報答了嚴助對他的知遇之恩吧!”

  云婀聞言有些感慨,道:“早有聽聞,朱買臣為人憨實正直,循禮守法,且仗義敢為,不失為一個坦蕩至誠的君子。今日聽公子這么一說,對他的欽佩更多了幾分。”

  忠堯若有所思,怔怔道:“前妻崔氏自縊身亡時,我在夢中能深刻體會到他內心深處撕心裂肺之痛。他原本只是想幫前妻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卻萬萬沒有想到,此舉反而害了崔氏。

  也許,在崔氏看來,此舉多少都暗含著對她的羞辱。

  可是,崔氏不知道的是,在她離世之后,朱買臣并未續弦,《史記》《漢書》皆未提及另娶之事,只提到他有一個兒子名朱山拊,做了郡守右扶風。從朱山拊名字來看,拊者,拍掌大笑,或安撫之意也。是朱買臣尚未發跡時與前妻所生,而朱買臣僅此一子。”

  云婀聞罷不禁嘆道:“沒想到朱買臣對這前妻崔氏感情還那么深吶!后人熟知‘買臣負薪’,卻只知故事的開局,而不知故事的結尾。時至今日,世道不同,人的精氣神變了,這樣的人恐怕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嘍!”

  忠堯笑了笑,道:“千百年滄海桑田,歲月流轉,如今這樣的人是不多了,也許有些東西走著走著就掉了。不過,話說回來,人心都是肉長的,畢竟朱買臣與崔氏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長的時間,總是有感情的。”

  云婀沉吟了一下,說道:“可,可是崔氏因為朱買臣家窮,最終選擇棄他而去,因此飽受詬病,被認為是嫌貧愛富之人,有違婦德,沒有從一而終,也不是可以同甘共苦之輩。這種人還顧念著她作甚?”

  忠堯苦笑著搖頭:“憑心而論,崔氏是一個世俗之人,但并非是一個無情之人,否則在墓地時,看見朱買臣饑寒交迫的可憐樣兒,就不會呼飯飲之,喚他來吃飯了。

  細細想來,《史記》《漢書》記載的朱買臣故妻崔氏,其實人品并沒有那么不堪,在朱買臣靠砍柴賣柴度日的時候,她非但不嫌棄、不拋棄,反而負戴相隨,與他渡過了一段有難同當、相濡以沫的日子。”

  “啊?是這樣啊?怎么跟戲文中有些不一樣呢?”云婀微微一驚。

  “戲文……”忠堯想了想,說道,“畢竟只是戲說而已,豈能當真?只是作為妻子,休掉自己的丈夫,數千年來都難得一見。這個打擊對朱買臣而言,無疑是太大了,幸好朱買臣沒有被擊倒,仍舊發奮讀書,負薪而歌,最后終于出人頭地。”

  “那休夫的原因……”云婀欲言又止。

  忠堯答道:“說到休夫,其實原因也很簡單,不過是崔氏不想被周圍的人嘲笑奚落,數度制止朱買臣于道中歌謳而已。然而,朱買臣脾氣有些犟,又癡迷于吟誦,沒有顧忌妻子感受,反倒愈益疾歌。故此,崔氏覺得太丟臉,一怒之下,憤而出走。”

  云婀聽罷,又道:“公子,我記得勾欄瓦舍流行的戲文《朱買臣休妻》中,似乎多了兩個內容,一個是‘冒雪砍柴’、一個是‘馬前潑水、覆水難收’,是確有其事嗎?”

  忠堯呵呵一笑,擺了擺手,道:“非也,非也!這兩個情節都是子虛烏有,杜撰出來的。戲文中虛構了這些內容,雖然提高了觀賞性,但卻丑化了二人的形象。如此一來,崔氏不僅顯得淺薄勢利,而且出爾反爾,厚顏無恥;朱買臣也被刻畫得心胸狹隘,冷漠無情,甚至有點一朝得志便猖狂的味道,不妥,不妥。”

  云婀若有所思,似有若悟,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哎,公子,這朱買臣是不是與姜太公姜子牙有點相似啊?”

  忠堯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說道:“是啊!都是曾經貧困潦倒,被妻子看不起而遭拋棄。

  傳說,姜太公因命守時,垂釣于渭濱溪,其妻馬氏嫌他年過半百仍舊一事無成,貧困交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便要離他而去。姜太公一再勸阻,并說有朝一日他定會得到榮華富貴,可眼界狹隘的馬氏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后來,姜太公在渭水之濱遇文王,八十歲高齡拜為天子師,助武王伐紂滅殷,建立西周,成為開國功臣,九十歲封于齊,是為齊侯,定都于營丘,成為姜氏齊國的始祖。

  這時,馬氏見姜太公地位崇高,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懊悔當初棄他而去,便找到姜太公請求與他恢復夫妻關系。

  不過,姜太公早已看透馬氏為人,便取一壺水傾于地,令其收入。馬氏趕緊趴在地上去取水,但卻只收起來一些泥漿。

  于是,姜太公乃語之曰:‘若言離更合,覆水定難收。’

  這便是‘覆水難收’的典故。

  當然,因為戲文的影響,后世也有人用‘覆水難收’來指朱買臣與其妻崔氏二人之間的故事。”

  “噢,原來是這樣啊。”云婀點了點頭,話鋒一轉,又說道,“對了,公子,時候不早了,可以去用陰燧收明水了。”

  “嗯,”忠堯頷首,吩咐道,“那就將陰燧與陶盆一并放于殿外吧!”

  “是。”云婀領命道。

  忠堯環顧四周,見大禹塑像手邊有些淡淡的靈氣,他微微一怔,不知自己為何會做夢,而且還在夢中化身為朱買臣,渡過了他一生,給自己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夢醒后細細想來,莫不是與那大禹塑像有關?

  這大禹廟、這大禹塑像究竟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忠堯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了疑惑與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