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漢月照萬里

首頁

第9章 故人不見35春(下)

  “君侯,這……”路博德欲言又止。

  “路叔父,現在只有我們三雙耳朵在,有什么事盡可直言。”霍嬗微笑著道。

  “這次君侯中毒的消息從蓬萊傳回來后,老夫就對此事思慮再三,總是覺得這一次的情形和當年大司馬暴病時十分相似。老夫只是有些疑心,這兩回會不會是由同一方勢力所為。”路博德壓著聲音道。

  “應該不會,如此行事太過冒險了。回京之前,中尉王溫舒和我說起過此案的進展,幕后之人行事隱忍、細密,不會冒這樣大的風險。我父薨逝剛過去七年時間,有不少人會像叔父一樣將兩件事情聯想起來。這樣一來,他們被揪出來的可能性實在是太高了。”霍嬗搖了搖頭道,“兩次的事情應該是兩方勢力分別做下的,這次蓬萊一案的幕后之人效仿七年前的舊事,也許是打著渾水摸魚的主意。”

  漢家天子的記仇是出了名的,從高祖到當今,一直都在貫徹著一條你讓我不痛快一時,我就讓你不痛快一世的原則。鄭榮、張釋之、鄧通等人都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七年前的事情,已經讓天子一直記到了現在。現在再來一次昨日重現,簡直就可以視作是挑釁漢家天子,并且還是用兩次近乎一樣的操作,真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了。

  “君侯是說臨朐縣尉郭邑?”路博德問道。

  “正是。幕后之人下毒暗害于我,第一目標自然是讓我死在蓬萊。若非如此,他們也用不著耗費了幾年工夫埋下如庖人魏亭一般的暗子。蓬萊一案想要做到現如今的地步,擁有這等勢力的幕后之人全天下也不出十指之數”霍嬗停頓了片刻,給路博德和趙破奴一個接收信息的時間。

  “至于說他們的第二目標很可能就是離間衛霍,衛霍之間渾如一體對于朝堂上的其他人而言威脅實在太大了。若是我中毒之事和衛氏的舊將扯上關系,兩家說不得還會因此反目成仇。即使沒有成為仇敵,兩家分裂也很大,也就遂了他們的心意。”霍嬗繼續說道。

  這一點還是霍嬗在幾日前見到他那位“不學無術”的叔父以后才想到的。

  在未來的巫蠱之禍中,霍光根本沒有說幫太子劉據這個名義上表兄弟一把,反而是一直冷眼旁觀。霍氏集團的其他中堅力量,也沒有一人出手幫助衛氏。衛氏和霍氏這兩個曾經渾如一體的外戚集團,最后發展到井水不犯河水,原因又究竟何在?

  還有什么原因比霍嬗之死與衛氏的部屬有關更能造成衛霍外戚集團的分裂。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霍氏的中堅如霍光、趙破奴,這些人才會在未來的巫蠱之禍中旁觀,甚至還有如趙破奴給太子劉據的敗亡加埋了一鏟子土。

  劉據這位太子再不合他們的心思,也是霍去病曾經扶持過的對象。甚至在太子因不類己的影響儲位不穩之時,也是由霍去病出手上疏逼齊王、燕王、廣陵王之國,才穩定了局面。

  在劉據面對危機的時刻就算不幫忙,也不至于用自己的性命給太子的巫蠱之罪板上釘釘。“后坐巫蠱,族。”這是《漢書》中有關趙破奴的結局。一個當時與衛氏分裂的霍氏集團中堅,居然因為巫蠱詛咒皇帝被牽連至死。這件事情怎么想怎么奇怪,但如果趙破奴是為了冠軍少侯報仇,想要拉著衛氏陪葬,事情好像就能得到解釋了。

  路博德和趙破奴聽后點了點頭,霍嬗的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也符合正常人的思維模式。

  會對霍嬗下如此毒手的,要不就是有足夠的仇恨如李家,要不就是牽扯到的利益足夠大。

  李家的核心就是從李廣至李禹這祖孫三代。

  第一代中,李廣在漠北之戰后自殺,堂弟李蔡于元狩五年因為私自侵占景帝的陵寢空間自殺。李家在擔任丞相的李蔡死后,聲勢就衰弱了不少。

  第二代中,李廣長子李當戶死得比他爹還早,次子李椒在長兄死后擔任代郡太守,結果元狩四年也病死在任上,三子李敢被霍去病射殺,和他的堂叔死在了同一年。

  第三代中,李家剩下的就是幾名如李陵、李禹一般的小年輕,幾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是不太可能有這個本事的。

  那也就只剩下政敵下手的這種可能性,這個人選的范圍一下子就擴大了許多。

  “那霍氏今后和衛氏之間又該如何相處?”趙破奴問道。

  自從霍去病死后,衛氏和霍氏之間的摩擦就多了許多。如趙破奴和公孫賀這種互相看不上對方的更是不在少數。雖說為了大局考慮,可以和衛氏主動彌合關系,但是做起來就很不爽了。

  “一切如舊。兩位叔父和其他將軍,此前怎么和衛氏相處,以后就繼續如何相處。哪怕你想要和沮將軍在御前打一架也無妨。有舅祖父和我在,衛霍之間出不了大問題,有些小問題也無傷大雅。”

  霍嬗甚至有考慮過讓路博德和趙破奴在未來故意制造和衛氏的矛盾,只是因為有些太過刻意才作罷。

  衛霍外戚軍功集團的分裂,從長遠上來看是一個必然的結果。無論是衛青死亡還是霍嬗死亡,最終都會發展成這個結果。

  原時空中,霍氏外戚集團在霍嬗死了以后跟衛氏迅速分道揚鑣。霍嬗前世也曾經想過其中的原因,霍氏集團沒有了霍嬗這條紐帶可能是一部分原因;衛氏集團的高層和霍氏集團的高層之間不對付也是可能的因素。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霍嬗認為也是極有可能的。那就是當今天子在暗中推波助瀾,促使衛霍分裂。

  勢力過于龐大的衛霍集團,在掌控欲極強的天子眼中肯定是一個不穩定因素。這樣巔峰時期權傾朝野的勢力,如果留給了后繼者,重蹈諸呂、諸竇的覆轍也不是沒有可能。

  對于天子這種生物而言,權臣就是對于皇權的極大威脅。

  就像是霍嬗的二叔霍光,當今天子要是知道三十多年中一直行事恭謹的霍光在未來會壓制昭宣二帝,并且行廢立之事。別說什么繪制《周公輔成王朝諸侯圖》以暗示霍光了,怕是當場砍了他的可能性居多。

  霍嬗并不會覺得自己是天子的第一寵臣,就能有所特殊。天子能給霍光配上金日磾、桑弘羊、上官桀等人一同輔政,桑弘羊、上官桀本就是霍光的政敵。所以給霍嬗安排上幾個這樣的政敵,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就算是霍嬗有能力擺平衛氏中的反對力量,重新整合衛霍集團,天子恐怕也不會放任,掌握了衛霍完全體的權臣實力著實太過強大,不是其他大臣可以制衡的。

  所以和坑爹的幾位衛氏表叔等人劃清界限,不光是為了躲開巫蠱之禍和這些拖后腿的坑貨,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天子一個平衡朝野的臺階。自己主動分裂和被天子出手打壓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君侯放心,下官以后會和公孫賀好好相處的。”趙破奴說道,并沒有把霍嬗說的什么御前打架當真。

  “下官明白。”路博德聽到這里后眼中精光一閃,轉頭對趙破奴說道,“趙兄和沮將軍之間的過節由來日久,就如君侯所言,該如何就如何。大丈夫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只要行事不要太過分就行。”

  “路兄也這么說,那我日后和公孫賀真打起來,你們可別攔我。”趙破奴點了點頭道。

  “不攔,不攔。趙叔父到時候只要別把沮將軍打死,我就不會管你。”霍嬗笑瞇瞇地道。

  “不會打死的。我雖然很討厭公孫賀那廝,但也不至于那么沒有分寸。”趙破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二位叔父,嬗還有一事相求。”霍嬗躬身一禮道。

  “君侯請講,我等敢不盡力。”路博德和趙破奴還禮道。

  “趙叔父本身就在匈奴之地生活過多年,又多次帶兵征討匈奴,對于匈奴的地理、人口、制度等事必是了解甚深。我想請趙叔父將這些東西記錄成冊,供霍嬗了解匈奴之事。后面的幾年里,還請叔父不吝賜教。”霍嬗說出了他對趙破奴的請求。

  “此事容易,我從生下來的時候就在匈奴,二十多歲才逃回中國,后來又跟隨大司馬屢次擊破匈奴,漢室之中除了大將軍以外,再無一人能比我更了解匈奴。”趙破奴拱手應道。

  “路叔父也是如此。南越亡于你手,這嶺南之事再無一人比你更了解。叔父隨我父北征匈奴之前就已經是右北平太守,乃是二千石的地方大員,對于治理地方必然頗有心得,對于北地各郡的情況大概也有所了解。也請叔父將這些都記錄成冊,供霍嬗閱讀、請教。”霍嬗又對路博德說道。

  “下官必不辱命。”路博德也是一拱手道。

  別看霍嬗對兩千年后的中國地圖了若指掌,但是對于現在這個年代的地理還真是兩眼一抹黑。

  這個年代的地圖制作技術本來就有限,精確度上很成問題。

  更別提兩千多年的滄海桑田,中國的地理發生了多少改變。就連黃河都改道了七次,其他地方的變化可想而知。

  所以未來的地圖只能作為參考,真要是按照那一套來帶兵,說不定死得比李廣還慘。

  匈奴、嶺南的人口、制度等知識也是霍嬗認為自己未來必然需要掌握地東西。

  嶺南已經歸漢室所有,這個未來能夠一年三熟的地方,氣候條件并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所以在地方開發上,也可以由中央適當加速。要是如真實歷史一般開拓,嶺南地區包括中南半島上的越南幾時才能成為中華民族自古以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而且中國的王朝周期律之所以在封建社會一直存在,土地兼并固然是一大主因,但是人口增長的影響也不能忽略。

  一朝立國,大戰之后必定是人口凋敝。等幾十上百年的承平日子過下來,國家人口自然會增多。等到田畝的產出不足以養活這么多人口,老百姓也就一定會造反,如此循環下去。

  嶺南和中南半島要是經營好了,糧食供給個一兩千萬人還是問題不算大的。

  現在的嶺南有多少人,文帝年間的數據大約是六十萬。經過一場平越戰爭,目前的人口可能還不及當年。

  匈奴,則是未來霍嬗必須要面對的一個敵人。

  等到霍嬗能夠領兵打仗的時候,匈奴可能已經擁有和漢室進行局部戰爭的能力。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于匈奴的制度、組織架構、行軍方式等有了足夠的理解,對于他未來指揮對匈奴的戰爭極有益處。

  霍嬗可是想要讓大漢比歷史上更加的輝煌。一個小小的匈奴怎么能等到四十年后才解決問題,甚至于還給了他們一百多年后復興的機會。

  外面的世界如此廣大,如果有機會,霍嬗還想要帶兵飲馬地中海,與蘇拉、克拉蘇、龐培、愷撒等人會獵于羅馬。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那就有勞兩位叔父了。”霍嬗道。

  “都是分內之事,不敢稱勞。下官告退。”路博德和趙破奴起身告辭。

  “二位叔父慢走。”霍嬗起身將二人送出聽風閣。

  “趙兄,可與我同乘。”路博德邀請道。

  “破奴謹從路兄之命。”說著,趙破奴就登上了路博德的馬車。

  馬車駛離聽風閣沒一會,趙破奴就問道:“路兄有何事見教?”

  “今日再見君侯,趙兄覺得如何?”路博德反問道。

  “君侯的性情上比從前沉穩了許多,從前的君侯雖然天資聰穎,但是還是有幾分稚嫩。君侯天資不弱于大司馬,只是經歷太過順利所以稍顯稚嫩。此次中毒以后,反而成熟了,無論言談舉止還是所思所想似乎都不下于你我了。”趙破奴道。

  趙破奴勇猛歸勇猛,但是能夠成為漢軍大將,智慧上肯定也有過人之處。平時表現出來的莽撞,盡管有幾分真實,但更多的還是表演而已。

  “確實如此。本來還擔心大將軍死后,君侯一人不見得能夠將整個霍氏指揮的如臂使指。但現在看來再有三五年時間,君侯不說能及得上大司馬二十二歲時,但是趕上大司馬十七歲任票姚校尉的時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路博德捋須笑道。

  “不負大司馬之所托,這不正如你我之所愿嗎?”趙破奴的眼光已經看向了北方,那里正是他一生的功業所在,“君侯若是能三五年內就成長起來,我等還有機會完成大司馬當年之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