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墻之內,又是一天。
在金字塔巨大陰影的籠罩下,二圈層里的孩子們無知地嬉戲,無知地上課;在烈日的炙烤下,三圈層里的雪晶女們勞作不休,疲憊麻木;在土與汗中,四圈層的塵土人們直不起腰,抬不起頭。
而在金字塔的第十三層,美麗的智父則是剛剛起床。走到窗邊,凝望塔下秩序井然的一切,她說不上喜歡,亦說不上討厭,僅僅是毫無感覺。
一種沒來由的悵然若失中,她把目光漸漸投向了圍墻之外的荒原,投向了無限遙遠的天際線。
在她的身后,甲子像過往的每一天一樣,把早餐輕輕地放在了桌上。
早餐并不復雜,一杯橙汁、一塊糕點和一束滿天星。只不過甲子覺得,相對于智父唯一的熱愛——黑色圓錐體,橙汁和糕點都只是多余;相對于智父唯一的喜好——雪晶花,滿天星更只是毫無意義的點綴。
不過隨你便吧,只要您老人家高興就好。想到這,甲子已打算悄然離去。但就在轉身的一剎,他的耳中忽然聽到了智父的聲音。
“你來看!”
雖然只有僅僅三個字,但甲子聽得出,智父的聲音中有遲疑、有困惑,更有驚奇!
可驚奇什么呢?即使是山崩地裂都未必會抬一下眼的智父,今天怎么就驚奇了呢?
詫異不已中,甲子走到窗邊,與智父并肩而立。目光依次掃過二三四圈層,他卻并未發現半點異常,更別說任何值得驚奇之處。
不解中,他正打算開口問詢,眼角余光卻忽然看到,在四圈層之外的荒原盡頭,有一抹紫色正在動——蠕動!
瞬間的難以置信后,甲子的臉上是雷霆般的震驚與憤怒。且不待智父再有任何言語,他已向著門外飛掠而去,只留下一聲氣急敗壞的嘶吼:“是乙丑29!”
智父再一次驚奇了!卻不是因為荒原上蠕動的紫色,而是因為剛剛離去的甲子。這一刻,一股深深的寒意將智父緊緊包裹。只因在她剛剛辨認出是一個紫衣人時,甲子卻已認出了那人是乙丑29。
如此巨大的感官差距令智父不寒而栗,更令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已經老了,老得不再是甲子的對手了,老得只能任人宰割了……
沖下金字塔,沖入通道,甲子向著沒有光亮的盡頭疾速掠去。
黑暗里,當到達了數月前平心曾探索過的地方,甲子隨手一揮,通道中立刻響起了一陣復雜的機構聲,而通道盡頭的墻壁也立刻不規則地開裂——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穿過的狹窄出口。
出口之外,正是荒原。
黑色的荒原上,寸草不生。乙丑29匍匐其間,就仿佛一只茍延殘喘的紫色蛆蟲——隨時會被荒原榨干最后一絲生命力。
陽光下,見只見,這只紫衣盡碎的蛆蛆何等慘烈:
全身皮膚盡數潰爛,且上面遍布著大量被撕咬過的痕跡。皮膚下更有無數的褐色痕線,如小蛇一般隱隱游動。
左臂已全然無蹤,斷裂處只垂著幾根裸露的血管。血管中,紫色的維生液滴答而落,仿佛忘了關閉的水龍頭。
右腿只剩下裸露的大腿骨,骨頭表面原本冰冷迷人的光澤,此刻已被一種丑陋的褐色完全遮蔽,仿佛熏過的臘骨頭。
脖頸處被人生生擰斷,連脖子中的頸椎骨都一節節地爆了出來。原本堅不可摧的骨節亦寸寸碎裂,有如被壓碎的餅干。
腦袋通體褐染,仿佛一顆被腌過了頭的糖蒜。腦袋的后半部更是被難以想象的巨力徹底砸扁,形成了一個可怖卻也滑稽的塌陷——恰似一個討飯的海碗。
但即便如此,這具殘軀仍執著地向前蠕動。唯獨腦袋不聽使喚地聾拉在地面上,被蠕動的身體推擠著向前。
甲子飛奔而至。望著乙丑29可憐又可笑的蠕動,他的眼中除了原有的震驚與憤怒,更多了一絲隱隱的懼意。但身為紫衣人的首領,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抱起殘軀,快步返回了金字塔。
第十三層上,當親眼目睹了乙丑29的慘狀后,智父眼中亦不禁有了一絲驚恐。只是相對于驚恐,她眼中更多的則是思索——究竟是誰,竟能擁有如此可怖的力量?
智父自問,要把乙丑29摧毀成這個樣子,自己大體也辦得到,但有兩點卻絕無可能。
一是乙丑29脖子中寸寸碎裂的骨節。如果這真是人力所為,那么這個人或許也能輕易地毀滅自己。但這樣的人真的存在嗎?可如果不是人力,而是器具所為,那就更不可能了。因為這世上,早已沒有如此的器具。
二是遍布全身的褐痕。除了存在于血管中,更存在于皮下的各種組織結構中。這又是如何辦到的呢?
望著乙丑29已然塌陷的褐色頭顱,智父明白,如果想要找到答案,就只能問問這顆糖蒜了。所以,面對驚疑不定的甲子,智父好整以暇地道:“即便希望不大,也只能試試了。甲子,還是你來探查一下丙寅29的腦袋吧。”
甲子霍然抬頭——眼中已是毫無隱藏的憤怒之色。
“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智父,您該不是看不出這褐色具有侵蝕性吧?如果我把手伸進去,只怕什么都還沒查到,就已和乙丑29一個顏色了。若果真那樣,以后的漫長歲月里,我豈不是無法再伺候您了?”
“那你說怎么辦呢,甲子?”
看著乙丑29依然微微蠕動的身體,甲子眼中雖有不忍之色,卻終究還是決然:“智父,乙丑29的軀干還在蠕動,證明他的大腦也應該還在運轉。所以擠壓一下,或許可以讓他的大腦短時激發。”
“甲子,若按你說的方法,只怕激發過后,乙丑29應該是徹底沒活路了吧?”
甲子毫無愧色地道:“反正被摧毀成這樣,他也不可能再復原了。”
“好,難道你那么看得開。那就動手吧。”說完,智父已是一臉蔑視。
甲子卻像是什么都沒看見。來到糖蒜前,他彎腰俯身,將雙手拇指壓在乙丑29的左右太陽穴上,并緩緩用力。
隨著他的力量不斷加大,乙丑29的太陽穴也不斷向內塌陷。漸漸地,整個頭顱亦開始變形,甚至連兩個眼珠都從眼眶中爆了出來。
但即便如此,乙丑29卻仍沒有任何要蘇醒的跡象。反倒是身體停止了最后一絲蠕動,就仿佛已徹底死去。
看到這一切,甲子知道已然無望。但或許是心有不甘,松手之際,他的兩個拇指使出全力——最后一壓!
誰知,奇效立現!
見只見,乙丑29的眼珠中突然閃過一絲驚恐的光芒,嘴巴也像是被拆掉了封口條,猛地吐出了兩個字。
“褐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