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小島上,枯朽的樹木盤根錯節,荒蕪的雜草灰褐交織。枯木下,荒草間,間落斑駁的光影,映襯著小島的了無生機。
但死寂里,偏有只蝎子攀高爬低,撥弄光影,為小島帶來了一絲生氣——邪魅的生氣。
沙灘上,不知疲倦的陽光溫暖投射,令冰錐表面的水珠交融匯聚、悄然滑落,仿佛一顆顆無瑕的淚滴成串而墜。
冰錐內,淡淡的褐色痕線左沖右突、時隱時現,仿佛一條被禁錮已久的毒蛇正在尋找出口。
嘭!
黃沙里,彩色的小猴玩偶晃動了一下。
玩偶的一側,匍匐著一個小小的、孩童狀的肉體。
嘭!嘭!!
密布老繭、經脈暴起的重拳,不停歇地捶打著孩童狀的肉體——血肉模糊,血肉四濺。
重拳的主人是一個身高九尺的巨漢。烈日下,他疤痕密布的臉上汗如雨下——已不知捶打了多久;他殘暴的眼中毫無倦意——更不知還將繼續捶打多久。
嘭!嘭!!嘭!!!
拳頭捶打肉體的聲音,合著海浪的潮汐聲,如此突兀,卻又如此合拍。
小猴玩偶的另一側,是一個男人。
男人的頭耷拉在沙灘上:無力抬起的下巴被沙粒掩埋了大半,再無法移動哪怕一分一毫;干涸的嘴中,黃沙淹沒了喉嚨,再發不出哪怕一絲悲鳴;裂開的眼角里,血沙板結,再流不出哪怕一滴淚水。
男人的身體如同死寂的小島,一動不動——是不能動,還是不愿動?
男人的眼神既不是悲痛,也不是絕望,只是無神。無神地看著已被捶打成泥狀的肉體——是悲不能泣,還是悲不再泣?
更有四支冰錐貫穿了男人的手掌和腳掌,將男人的身體死死地固定在沙灘上——是無助,還是認命?
陽光下,冰錐內的褐色痕線正隨著冰錐一起消融。
冰冷的水從冰錐表面滑落到男人的手背、腳背,最終沒入沙土;而褐色的痕線卻像蛇一般鉆入男人體內——順著手臂、大腿的血脈緩緩上行,向著頭顱、心臟不斷匯聚。
就在褐蛇最猖狂的一刻,一個聲音悠揚而來。
“我以最原始的方式毀滅你的愛女,只為讓你茍活于漫無邊際的藍色海洋,讓你承受永無止境的痛苦回憶,讓你感受生生世世的無盡折磨!”
聲音是那樣得深情,就仿佛是在朗誦一首詩。
“呃!”
一聲低沉的呼喊打斷了詩歌。
只不過,這呼喊卻是出自于巨漢的口中。而一把匕首也寒光乍現,從巨漢的心臟中穿出。
“我終結這個兇手罪惡的生命,你的仇恨將因此無從寄托;我賜予這個惡魔宿命的死亡,你的信念將因此永世沉淪!”
朗誦者的聲音無悲無喜、無憐無恨,恰似海水億萬年的潮來潮去。
或許是從這聲音中尋得了解脫,感激似地一低頭后,巨漢的龐然之軀轟然倒下,重重地砸在了小女孩的尸泥上。
而隨著巨漢的倒下,巨漢身后顯露出一個青衣人——一個戴著純白面具的青衣人。特別的是,面具不僅遮住了臉,甚至遮住了眼。
如雕像一般,青衣人傲然肅立。唯有面具下的眼,目光流轉:看著自己手中的匕首——血珠緩緩滴落;看著巨漢丑惡的尸體——停止了最后一絲扭動;看著被固定在沙灘上的男人——痛苦到已無法再感知痛苦。
看著這一切,青衣人面具下的眼神清澈無比。就仿佛他正在看的并非鮮血與死亡,而是一副素雅唯美的山水畫。
“當冰錐消融,你將喪尸般生無可戀;當狂潮拍岸,你將游魂般飄蕩在此!”
青衣人不緊不慢、情濃似淡地緩緩誦讀。就好像這首詩正是世間最美的祝福。
祝福聲中,最后一滴血從匕首上悄然劃落,一切仿似從未發生;夕陽更在匕首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暈,世間所有的美好亦仿佛盡在此刻。
收起匕首,青衣人從容轉身,登船離去。小船隨浪而遠,片刻再無蹤跡,唯有海風仍在隱隱地傳唱。
“你將沐烈火而生,你將食灰燼以存!千山萬水,滄海桑田,你將賦予它們褐色的光芒!”
卻不知,這詩歌的末篇是否有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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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日出,潮去潮來。巨漢的尸體已開始腐朽、惡臭,小猴玩偶卻依舊色彩鮮艷、生動而立。
順著玩偶可以看見,蝎子正肆無忌憚地掠食男人嘴角的皮肉,男人卻不躲不避、不拒不迎。
男人只是無知無覺!就仿佛時間早已歸零,空間早已扁平,一切也早已不復存在,更何況自己這一身臭皮囊。
隨著最后一抹陽光被烏云遮蔽,冰錐消融殆盡,褐色痕線也全部涌入了男人的體內。
此時,男人的頭顱、四肢、軀干,甚至身體的每一寸都已被褐染。就仿佛充盈其內的已不再是血脈骨肉,而是褐色的蒸汽。
但即便如此,男人的心房和眼睛卻仍不肯變色。就仿佛巨浪中與影成雙的孤舟——不肯沉沒、不肯放棄。
無風,閃電不閃而至——閃天耀地!
無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驚雷無聲而響——驚天動地!
伴著驚雷的閃電仿佛只為焚滅而來,瞬間燃起了枯朽的樹木,荒蕪的雜草。
下一秒,烈焰沖天而起,并在隨之而來的無窮盡暴雨中——無情地焚滅!
烈焰深處,巨漢的尸體焚滅成渣。殘渣破碎成黑灰,黑灰順著雨水流向大海,再不復人形。
當黑灰沒盡的一刻,純白色的顆粒開始顯現,并漸漸勾勒出一個孩子的背影——安然熟睡的背影。
終于,最磅礴的雨勢、最熾熱的烈焰到來了!
抵不過雨水的沖刷,背影漸漸湮滅。純白色的顆粒四散流淌,不經意間,卻在沙灘上畫出了一張純真的笑臉!
抵不住烈火的焚滅,蝎子拼命撬開男人的牙關,躲入了男人的嘴中。但它沒有注意到,褐色痕線已占領了男人的眼角,包圍了男人的心房。
而男人的身體也在烈火的焚滅中、在暴雨的捶打下,愈來愈有光澤——荒涼的褐色光澤!
雨停、火滅、風起了,吹散了沙灘上的笑臉。
同一時刻,褐色痕線不再有絲毫地遲疑——迅捷地鉆入男人眼中,果斷地插入男人心房。
終于,男人的眼中不再有黑白——唯有純粹地褐染,男人的心房不再有溫暖——唯有褐色的跳動。
‘嘶’地一聲,伴隨著軀干破碎的聲音,早已被烈火烤脆的蝎子,在男人的咀嚼下坍塌成灰燼。徒留黑色的蝎尾還殘存在男人的嘴角。
當陽光再次回到這死寂的小島,沙灘上,唯有那可愛的小猴玩偶——靜靜地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