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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國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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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七

  此言一出,堂上諸將面面相覷,傻了。大炮炥是什么人,是最早追隨大出海的壯士,可以說是同生共死,恩如骨肉,就這么說殺就殺了?樺山義政猶疑掙扎,被崇文大聲呵斥,這才一揮手,兩個親衛走過去,把大炮炥捆綁起來。

  大炮炥撕心裂肺的嚎叫起來:“大出海,我知錯了,饒命啊!饒命啊!”

  眾將這才反應過來,一起跪倒求情。崇文只是搖頭不允,厲聲說道:“若是負我一人,就算是百次又有何妨?可他負的是全軍將士,是仴局28契東!我不能徇私恩廢公義,斬!”

  許朝光冷冷說道:“對待老兄弟都如此絕情,何況是我等。”

  林阿鳳焦躁起來,大聲喊道:“林某舍生忘死入仴局,是因為景仰大出海為人,希望追隨英雄干一番事業。若因小過就殺有功的好漢,誰還敢與你同生死,你這是自毀長城啊!”

  崇文冷冷說道:“沒有軍紀的長城,就是紙糊的長城,不要也罷。”他一擺手,刀子一樣的眼睛死死盯著樺山義政,喝道:“你也要抗命不尊么!”

  海賊少年打了個冷戰,躬身應道:“遵。。。命。”只得押著嚎哭的大炮炥推出大堂之外,來到街町口,準備行刑。

  仴局士卒也得知了大炮炥因為軍營懈怠,觸怒了大出海,要當眾斬首,無不慌了手腳。紛紛扔掉骨牌、骰子、酒壺圍攏過來,見大炮炥被綁在一輛炮車上,不住哭號,這些粗莽的海賊也哭了。

  大炮炥是什么人,他是仴局的同袍,和大家一個鍋里吃飯,一條船上拉屎,每戰沖鋒在前,不知道救過多少弟兄的性命。加之他為人爽直豪邁,好酒賭錢,和任何人都嘻嘻哈哈,深受將士愛戴。如今因為放任了他們被自己人所殺,這讓人如何受得了。

  很快中軍大堂之外就跪了黑壓壓一片人,擠滿了邸外大道,天南海北的華語中甚至夾雜著仴語,哭聲震天,一齊為大炮炥求情。

  堂上的崇文只是搖頭不允,沈胡子哭道:“大出海,若真殺了阿乾,恐怕要嘩變啊!”

  崇文冷冷說道:“好啊,讓他們選吧,要么選我,要么選阿乾,反正今天只能活一個。”

  吳平捶著地板大聲吼道:“這真是何苦啊!他已經認錯了啊!”

  行刑的樺山義政也哭了,他從沒想到人生還會有這么嚴酷的事情,大出海怎么就狠的下心殺大炮炥。可是他不能不服從大出海,那個意志像鐵一樣堅定,沒有任何人能夠動搖。。。不,不,有一個人也許可以!他在炮車周圍轉來轉去,卻遲遲不肯拔刀,他在等著奇跡。

  海賊少年正站在炮車上胡思亂想,只聽人叢中一聲蒼老的虎吼:“刀下留人!”

  樺山義政抬頭觀看,只見人叢中一個黑衣老者大步走來,須發皆白,怒目圓睜,正是舟師總火首,老海賊總兵順。咚的一聲,海賊少年似乎聽到了心落回肚子的聲音。

  老家伙一直隨著船隊在二出海營中,駐軍神明町。聽說大出海成功聯合了大內軍,回到了寺地町大營,他急急趕來商議船隊泊地,不成想一進轅門就見到這出鬧劇,登時氣往上撞。扯住幾個士卒問清楚原委,老家伙呆立半晌,見樺山義政遲遲不肯拔刀,這才喝了出來。

  總兵順大步走到炮車前,樺山義政愁眉苦臉的說道:“總兵順大人,救救大炮炥吧。”

  老海賊不理他,沖大炮炥冷哼一聲,罵道:“你啊你。。。真是倒街臥巷的橫死賊。”

  大炮炥哭道:“在鎮海衛,你說我活不過一個月,我活了1年才死,怎的是橫死!”

  總兵順狠狠給了他一下,罵道:“死到臨頭還在七十三八十四,真是混賬東西,等著!”

  老家伙整了整大帶,大步走進中軍大堂。堂上已經亂成一鍋粥,一眾海賊扯著嗓子叫喊,誰也聽不清說的是什么,崇文高踞主位,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總兵順喝了一聲:“都入娘的住口!”堂上扭頭觀看,見老家伙來了,頓時安靜下來。老海賊是仴局舟師年齡最大的軍人,全軍生死全在他的羅盤針路,威望誰也比不了。

  他看也不看眾人,向崇文躬身施禮,說道:“老阿順有一句私語,不知當講不當講。”

  見總兵順來了,崇文長長呼出一口氣,說道:“你近前來說。”

  老海賊走到崇文身側,附耳低聲說道:“我不知道大官人要搞什么,只是這出戲就到這里吧,再唱下去要出大亂子了。”

  崇文注意到,總兵順稱呼他為大官人,這是他們逃難時候的稱呼。這世上能夠這樣稱呼他的人不多,活下來的更少,他是絕不可能殺害的。總兵順老奸巨猾,稍微一想就知道這里頭必有蹊蹺,這是在給他臺階吶。

  總兵順說了一句話,躬身退下了。

  崇文面沉似水,環視眾將一圈,終于說道:“軍法無情,你們可懂得了么?”

  諸將一齊跪倒,洪迪珍干咳一聲,說道:“只要大出海饒了大炮炥,我們再不敢了。”洪迪珍因為崇文殺弟,和崇文一直不對付,卻和大炮炥交好。

  崇文點點頭,說道:“軍法無情,可是人有情,把那混蛋推回來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還是總兵順面子大啊,諸將求了半天無用,也不知道老家伙說了句什么,看來大炮炥的命是保住了。

  這些人之所以群起求情,一方面當然是和大炮炥的交情,另一方面也是怕大出海殺滑了手,哪天一不留神要了自己小命。留下大炮炥,就等于留下了自己半條性命。

  不一刻,樺山義政把大炮炥推回大堂,站在崇文面前。崇文上下打量大炮炥,這混蛋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卻還是那副憊賴模樣。

  崇文緩緩走下座位,走到大炮炥面前,拔出短刀給他割斷綁繩,一邊說道:“你在刑場上的時候,我說軍法無情,但人有情。軍人不能講情面,否則何以為軍?可我們又是人,世上又哪里有鐵石心腸。”

  大炮炥苦著臉說道:“謝大出海不殺之恩。”

  崇文把短刀插回刀鞘,冷冷說道:“非是我不殺你,是因為同袍哀懇,其義可憫。想活命就回龍王島吧,做你愿意干的事情,什么都行,唯獨不能留在軍中了。今日我將你逐出仴局,因為軍人就要講軍法,在這里你就是死罪,如果你不是仴局軍士,軍法也管不到你。”

  大炮炥一屁股坐到地下,大聲說道:“大出海,你不能趕我走啊,除了沖鋒陷陣我什么也不會啊。軍營就是我的家,這些同袍就是我的家人,你讓我孤零零一個可怎么活。我求求你,我認打認罰就是,就是別趕我走。”

  崇文搖頭道:“晚了,你要是時刻以全軍將士存亡為念,何至于此。饒你性命,已經是破格開恩,若人人像你這樣,舟師也就不是舟師了,你還不明白么?”

  大炮炥沉默了半晌,終于苦笑一聲,說道:“同生死者即兄弟,我還真的信了。。。原來如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原來如此啊。難道兄弟就是用來立威的么?多少次同生共死的情義,也不如仴局大掌柜的權位么?”

  崇文黯然說道:“你不要那么說,平了仴國,我歸隱山林,和你在龍王島一同釣魚如何?”

  大炮炥冷笑一聲,說道:“不必,你這次真的讓我傷透了心,你我的恩義到此為止吧。”他緩緩轉過身,向堂外走去。沈胡子一把拉住他,含淚叫了一聲:“老甲長。。。”

  大炮炥輕輕拂去他的手,說道:“我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既然他不要我,我何必賴著龍王島,我已不是你的老甲長了。從此以后,我只是東海一浪子,孤魂野鬼一個,誰也管不到我了。”言罷,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頭。

  崇文看著他的雄壯的背影,久久無言,有人看到大出海眼中晶光閃爍,似乎是淚光。他背身走回熊皮座椅,轉過身來已經面色如常,只是目光不再犀利。

  他緩緩坐下,沉聲說道:“軍法大如天,不是兒戲,你們想想,論勇武,論戰功,論情義,你們比大炮炥如何。”他疲憊的靠在椅背上,說道:“阿寶尾,你代斥候長,馬上帶領人馬,哨探幕府軍動向。”

  膏血鳥船的老弟兄躬身施禮,應道:“喏!”轉身下堂了。

  崇文靠在椅背上,目光無神,似乎所有力氣都用光了。突然,他向前探出身子,向諸將喝道:“還不快滾!把這天殺的軍營弄的像個樣子!在這里等著討野火吃么!”

  諸將哄然而散,終于逃離了令人窒息的大堂,似乎夏日的酷暑都無法壓住這里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