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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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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年關近(下)

  偌大的書房中,天子還在低頭沉思,李汝華、王安,都不敢打擾,靜靜的等待著;此刻,都能聽到窗外不大的風聲。

  但內帑呢?那也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且不說現在只剩五百萬兩不到;宗室的開銷,不少也要指著它,而宗室自然是愈來愈多的;關鍵是從先皇起,內帑就只出不進,如此下去,怕是不用兩年就已會消耗殆盡。

  要知道內帑中現存的銀兩,可都還是萬歷年間“稅監”四出,“搜刮”回來的,而現在這些“稅監”,卻是已經在朝臣的“群情激奮”之下,父皇下旨全部裁撤殆盡了。

  家無存糧心中慌,朱由校眉頭也不由皺了起來,沉吟半晌,方才又問道:“內帑才開不久,可還有其他方略?”

  一直盯著皇帝臉色的老臣,也是心中惴惴,似乎也知道一味要皇帝的私房錢,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李汝華倒沒有堅持一再請求,只是面色更苦道:“或是再開遼餉?”

  遼餉始征于萬歷四十六年,用于應付建奴;到四十八年,全國除貴州等少數州縣外,平均每畝土地加征銀九厘;三年時間,總計收五百余萬兩;若是再行征收,每年或可多收百萬,也未可知。

  “各地旱情紛紛,若是再加遼餉,恐怕百姓不堪重負;部堂可還有其他辦法?”朱由校拍了拍御案上的奏章,這些盡是各地巡撫的旱情預報,抬頭目視老臣,搖了搖頭,又接著問道,語氣中已經漸漸帶上了一絲不耐。

  后世的遼餉實在“臭名昭著”,但效果卻不甚理想;隨著土地兼并越來越嚴重,納糧的土地卻越來越少,再加稅只會讓窮人更窮,流民遍地,直到揭竿而起;而這樣逼人造反似的加稅,每年就多個百十萬兩,實在弊遠大于利。

  李汝華面露失望之色,知道皇帝不悅,但也只得無奈說道:“本不該臣言,若近期沒有收復建州的可能,可否讓地方停止募兵前往遼東,各地招募兵卒費用和開拔行軍耗費,都很是不少。”

  “唔,朕知道了。”沉吟半晌,朱由校不置可否,事涉遼東戰略,未經內閣、兵部、遼東經略府商議,他也不會輕易表態。

  見老臣似乎已經無計可施,知道他也是為難,畢竟有些稅賦爭議太大,反噬太強,而又和朝中各方牽連過深,尚不能操之過急。

  他不再追問,只得轉而又說道:“愛卿年事確實已高,本該準奏,讓愛卿回鄉榮養;但現在朝局各方捉襟見肘,只能有勞愛卿,再堅持些時日了。”

  見皇帝目光誠摯地看著自己,又想起剛剛皇帝和煦的態度,李汝華終究無法拒絕,只能是苦笑搖頭道:“只是怕誤了陛下朝政大事。”或許是年紀大了,面對眼前的戶部,他漸漸感到無計可施;但眼下,卻也不再堅持現在去職回鄉了。

  但其實朱由校想的更多,若是李汝華辭官回鄉,當下朝中可能接替的人選中,呼聲最高的,可是親近東林的戶部侍郎,并且還曾是個“抗稅先鋒”,不僅會再度引起朝廷的爭斗,也與他的想法并不吻合,還是再緩緩罷。

  “遼東的事情,容朕再考慮考慮。”見已是下值時間,李汝華本就告病,此時明顯已經有些精力不濟,朱由校于是起身,又轉頭囑咐道:“王大伴,替朕安排人,送李大人回府。”

  王安點頭應是,李汝華也緩緩起身,慢慢行禮而退;確實是年紀大了,看著老臣出門的模樣,竟已經有點顫顫巍巍了。

  目送李汝華離開,朱由校方才長嘆一口氣,心中壓力著實不小。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他不由得有些佩服萬歷皇帝,寧夏、朝鮮、播州,三次都稱得上是半個舉國之征的大戰之后,還能在內帑留下這么些銀子,真真是不容易。

  而自己呢?什么都還沒有干,連內監宮女都不敢增加,卻是連兩年的日常軍費都湊不夠了,要是再去打個建州,勝敗不論,財政是肯定債臺高筑,國內肯定也是民不聊生了,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況且現如今,又處在漫長的“小冰河期”之中,冬天寒冷卻少雪,大旱綿綿,各地作物大量減產,朝廷稅收一年難于一年;而這種氣候,還要持續幾十年......

  再加上兵災人禍,歷史上,原本現今人口一億二千萬;若是沒有改變,短短幾十年之后,將會銳減至五千多萬,實在是滔天的慘禍......

  ......

  見皇帝還在閉眼發愣,已經安排好人送戶部部堂出宮,方才回轉的王安,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喚道:“陛下......”

  朱由校抬頭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只見大太監行了一禮,面色關切道:“宮中今年過年,置辦物件的銀子,可要酌情減少些?”

  這太監倒是靈醒,朱由校面色稍微放松,輕輕點頭。

  王安又看了皇帝一眼,面色逐漸作難,終是又說道:“陛下親弟由檢,冊封和就藩的金銀、田產,按理來說,現在也要開始預備了......”邊說邊小心翼翼地看著皇帝臉色。

  倒不是他有意觸霉頭,一來按常例,確實要開始提前開始準備,二來也是受后宮娘娘所托,娘娘關心先皇之子,臨近年關,就難免著急了些。

  “要多少銀子?”

  看皇帝眉頭皺了起來,但終究是沒有發火;且皇帝和皇弟一向感情甚篤,以前朝舊事看,福王朱常洵大婚花費十九萬,修建王府五十五萬,外加崇文門稅收,兩萬頃田地,鹽稅鹽引.....林林種種,怕是超過百萬。

  “福王就藩,所費百萬不止.....”王安聲音低了下去,不敢看皇帝。

  但是大明榮養宗室,自成祖以后,有最怕世人說皇帝薄待宗室;福王就藩在前,天下人都看著,若是今次少了,還不知道世人如何議論......只是不知皇帝是什么章程了。

  朱由校沒有說話,臉色愈發緊了,自己預計的還有些樂觀了,內帑的那些銀子,哪里能撐得了兩年?

  半晌,他起身推開窗欞,寒風撲面;灰蒙蒙的天空中,飄下點點白色,京城的第一場雪,終于來了。

  十二月,戶部尚書請開內帑,以發遼餉。

  ——《明史·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