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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霧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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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狗仗人勢

  這日掃完院子,一時無事,羅仲穿過長廊,正遇到王老虎推門走進大堂。

  朱富貴食盡蠕蟲的身軀陷在一張太師椅當中,端起一杯茶,輕輕吹開浮在上面的茶葉,又用茶蓋撇一撇,哧溜哧溜的喝著茶。

  羅仲走向外院,聽著大堂一陣咆哮,茶杯茶盞噼里啪啦摔碎一地。緊接著朱富貴的怒罵一陣一陣的響起。

  然后羅仲聽到王老虎嘴中一陣嗚嗚的低沉的聲音,不停的哀求討饒,他忽然想起昨夜管家皮鞭下嗚嗚叫的大狼狗。

  他經過那只大狼狗時,它躺在地上一邊嗚嗚的低吼,一邊朝著他狂吠。

  它在溫順和兇狠之間像一顆球圓潤的切換。那會月色朦朧,黑夜像霧籠罩,一只井底的青蛙來到殿堂,他有些恍惚。

  那時候他似乎看到一片林子,他又想起一只狐貍和一只狼在周旋,一只虎在遠處張望。

  狐貍細長的聲音在飄忽,狼在帶著血嚎叫,一聲悶雷又將它們擊碎,那是老虎屈膝欲奔之狀。

  一片山林在一陣塵土飛揚中喧囂。

  羅仲神色凝重,不覺走到前院,幾個護院正圍坐在一張桌子前喧嘩,張牙舞爪,各有姿態。

  羅仲駐足,不會兒,王老虎腆著肚子換做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走過來。完全不像方才的狼狽。匍匐與哀怨已經藏在趾高氣揚之中。

  羅仲不由的一陣鄙夷。

  護院張憐民看到王老虎乖巧的讓了出來。

  王老虎后背微仰坐了下來:“這個月的租子老爺不甚滿意,兄弟們這幾日把該收的都收上來,別到時候老爺發怒,哥幾個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陽光照過來,從側身將王老虎的影子投在地上,羅仲看到纖細俯臥的影子忽然膨脹。好像從一只狗又變成了一只老虎。

  王教頭身后的張憐民彎下腰湊過來:“王教頭,我去張莊收租,張老頭跪在地上求我們寬限幾天,府上租給他地已經是莫大的恩德,哭窮不交租總說不過去。刁民嘛,不來些狠的總歸是不會老老實實把租子交了。”

  張憐民一抖姿勢接著道:“我抬腿一腳,那老頭正跪在地上磕頭,被我一腳踢在鼻子上,他的鼻子立馬就歪了,一鼻子血一嘴血躺在地上嗷嗷的求我。我能善罷甘休么,正好在他身上試試拳腳。那張老頭趴在地上哭的像豬叫一樣”

  張憐民一邊說一邊比劃,像一個被雷劈中的人手舞足蹈,血液像蜜汁一樣讓他感到快樂。

  對于他來說,凄列的哀嚎聲是他催眠的音樂。他此時尖聲大笑像極了一片尖銳的玻璃劃過另一塊玻璃。

  羅仲從地上看到一只狼在張張牙舞爪,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好像有點明白曲香和曲根生聽到朱府為什么那么害怕。

  羅仲不可思議的看著張憐民,偽裝成一只狼來諂媚,總覺得荒誕和怪異。

  王老虎彎著腰哈哈的笑起來,好像張憐民搔到了他的癢處,不吐不快:

  “那天大柳莊的李忠實看到我,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進自己的院子。那勁頭比我吃飽了飯都跑的快,這精神頭我能不管他收租么。”

  王老虎似乎不甘示弱講起了他的英雄事跡。

  前幾日,午間灼熱,酒后無聊,王老虎便去大柳莊收租。

  坑洼的地面讓他深一腳淺一腳,踩在云里一般飄飄不知其然,他一邊走一邊罵娘。

  已經是中午時分,大柳莊炊煙不起,斑駁和破敗中像一個久遠的荒村。沒有雞鳴也沒有狗吠,死寂在烈日下彌漫。

  李忠實佝僂著身體推開籬笆扎起的門,滿身是洞的粗衣蓋在干瘦的身體上,敞著懷。

  肋骨在皮下凸起,像朽掉的柴棒。腹部深凹,黝黑的像一個洞穴。褲子卷到了大腿上,小腿的腿骨扎在腳骨的縫隙。

  他看到王老虎走過來帶著擴張的鼻孔和圓睜的無神的眼睛,轉身奔進院子。

  王老虎見狀,仰頭一笑,腰下長襟一甩,一溜戲謔的小碎步跟了過來,一把推倒了籬笆們,登時立住。

  王老虎站在院子中,扯著嗓子展示自己肥胖的身軀中的丹田之氣像走臺的老生,摸一把胡子道:“李忠實,李老頭。”

  李忠實曲著膝蓋,彎著要,顫顫巍巍的抬頭看著王老虎,他站在院子當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李忠實后面,他妻子和女兒靠在破了大洞的門口抱在一起。

  李忠實顫道:“王教頭,進屋喝點水。”

  王老虎挺著腰板,走著醉步,活脫脫霸王酒后點江山。他看著李忠實妻女身后昏暗的房間,彌漫著的塵土氣息,捂了捂鼻子:“不用,租子交了就成。”

  聽到這塊,李忠實彎曲的膝蓋禁不住磕在地上,斷斷續續的氣聲從嘴里飄出來:“王教頭,今年大旱,顆粒無收,家里幾日揭不開鍋了。實在沒有租子可交了,您行行好,來年我們多交,多交。”

  李忠實妻女,忙著點頭,眼睛里發散的眼神充滿了乞求。

  王老虎霸王垂憐,彎腰就要湊在李忠實面前,無奈凸起的肚子阻礙了他幾次便也作罷。

  他把一只腳踩在李忠實背上,深情又委屈的說到:“不交租可不行啊,朱老爺怪罪下來我也吃罪不起,你說是不是。”

  王老虎的腳在李忠實背上用了用力,李老頭的臉貼在了地上,李忠實的妻女見狀奔了過來,抓住王老虎的兩只胳膊,寬松的衣服之下像吊在王老虎身上的兩只布袋。

  李忠實貼在地上:“王教頭,您行行好。”

  王老虎看到院子干巴巴的一頭牛,便道:“交不了是么,那我就把牛牽走抵租吧。”

  李忠實,李忠實妻子,和李忠實的女兒帶著尖銳的哭腔:“別,別。”

  王老虎道:“那總不能不交吧。”

  李忠實哀求道:“王教頭,全家都指著這頭牛呢,收成了,我馬上就交,您行行好!”

  王教頭灑然一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把掛在胳膊上的兩個布袋甩出去,噗噗掉在地上打起一陣塵土。

  李忠實死死地抱著王老虎的腿,王老虎連踢帶踹把李忠實掃除幾米遠,牽走牛就往外走去。

  身后嚎啕打破大柳莊的寂靜,像一曲生命之歌為霸王送行。

  興之所至,王老虎指著褲子上的血跡:“你們看,李老頭頭的血都沾在我褲子上了。娘的,我還得花錢再買一條,這錢還他娘的找他要。”

  幾個護院一邊放聲大笑,一邊斜眼撇著王老虎。

  羅仲臉色發白,手不住的發抖。

  龐左右接著道:“這次收租全仗著王教頭和張大哥,賈家莊賈瘸三,賈大腦袋,小張莊張二狗藏著不交租,都仗著王教頭和張大哥翻出來的。”

  張憐民:“還有宋莊的宋牛壯,家里有一個生病的老娘和一個閨女,被我們打的像一頭牛了,讓我們看家里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就拿走。娘的,窮的鍋都是爛的,實在什么值錢的東西。就是把他打死也交不上,這到是不好辦。”

  王老虎收起大笑:“不過這個月的租子沒收齊,總歸是交代不過去,兄弟們還得想象辦法啊。”

  一直不言語的弓正摸摸胡子說:“王教頭,三太太的丫鬟上個月投井自盡了,我看宋牛壯的閨女長的還算標致,不如給三太太當丫鬟抵租。三太太高興了給兄弟們美言幾句,老爺那也好交代。”

  他的眼睛細長,眼神飄忽。

  王老虎抿著嘴點點頭。

  羅仲大步流星走出朱府,一巴掌拍在朱府門樓的石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