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長青走到了巷子口。
她不敢去敲關家的鐵門,更不敢在關家一切祥和的時候,徒增他們的煩惱。
要知道,這個鐵門一旦扣了下去,就是幾個家庭之間的說法了,而她關長青便出于這煩人說法的正中心,要么被過往的船只救起,要么被那漩渦直埋入海底。
她不僅是個希望自己一切平和無事的人,更是個希望自己愛的人一切一往順遂的人。要讓她扣下門鈴,用陳家發生的糟事,去塞滿本與此無多大關系的家人的腦子,她絕對,絕對做不到。
她雖然是關家嫁出去的女兒,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已經是關家的外人了。既然還是關家的家人,那么不去煩惱他們,就是自己最大的孝順。
關長青是這樣想的。
可是想歸想,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除了關家還能去哪里。
至于陳家那個大家庭,她并不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待不下去了。只是,有些事情如果自己不先想清楚,就回到原地的話,只會讓自己紊亂不堪,更何況,自己懷里還有一個孩子......
最麻煩的是孩子,自己不吃飯可以,但孩子不行啊!
關長青郁悶得很,自己出門時沒有帶錢包,身上大衣口袋里的錢也只夠吃兩個包子的。而且,解決完吃的事情,又該怎么解決住的問題呢?
關長青不敢再去想接下來的事情,她已經完全蒙了。
自己剛嫁過去的第一晚,便被當頭一棒似地被告知了去深圳的事情。
懷孕了,以為自己應該會很幸福,卻被告知,即使生的是兒子,也要再繼續生下去,更何況自己生的是女兒?
說來好笑,那個看似已經賭博成性的丈夫,對懷孕的自己不聞不問,反而對是否在深圳生孩子的問題考慮了一遍又一遍......
關長青實在不知道,她這樣的婚姻生活,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福。可至少,現在站在冷風中的自己,絕對不會認為這是一樁值得慶祝的婚姻。
夜晚的風吹著她彎彎曲曲的頭發,穿過她的發絲,透過她薄薄的頭皮,直達她心灰意冷的神經。
站了許久,關長青終于體會到刺骨的冷,開始走動起來。
可是要去哪里呢?
關長青邊走邊想,身旁的關溪死水一般流淌,也如同她早已遲鈍的神經,脆弱不堪。
不知不覺,她已經走到了一處田地——那是她家的田,就在村里石磨坊的前頭。
關大娘常常在那個小小的石磨坊里磨黑米。一大袋黑米穗子,往往只能磨出四分之一的新鮮黑米。
關家種的黑米不多,那個時候的黑米也珍貴的不得了。所以小時候的關長青看見那小小一袋黑米,就會開心的不得了,因為那預示著自己家里,該會有好幾頓能夠吃到關大伯親手做的干黑米糕,沾上一點白糖,吃在嘴里,不知道有多舒服!
可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到那滋味了......
關長青想著,不禁開始心情繁重起來。她一個孕婦,現在怎么就只想著吃了?
關家的田不大,平常也就種著一些經濟作物,而現在,已經是空空一片,只有田外的那株刺子花,還開著粉紅如初的花朵。
關長青下意識地往那株花走。
她走到那繁盛枝葉前,伸出手去摘花。也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這棵植物本身如此,關長青的手指剛觸碰到花時,忽然從枝葉里頭穿出一根樹刺來,直直地插在關長青的手指上。
“啊!”關長青被嚇了一跳,大叫了一聲。
夜晚的關村很安靜,這聲叫聲一直傳著,還留著回聲。
關長青沒有想到,小時候被刺的直叫苦的自己,碰到這花仍然是沒有記性。
就在她搖搖頭,準備離開時,那小磨坊仿佛聽見了叫聲,從里頭走出一個人來——那人開門的力氣大的很,搖的那門鈴哐當作響,持續了好一會。
關長青站在原地,躲藏在那枝葉之后——那小磨坊有她認識的大嬸,要是被看見了定會奇怪的。
可當她正屏著呼吸,準備等那人走時,小磨坊門上的燈卻亮了起來。
“姨!”關長青在心里叫了出來。
還是那熟悉的面孔——關大娘扎著兩條短短的辮子,瘦小的身軀,站在小磨坊門口四處看著。
又一小會,從小磨坊里走出來一個與關大娘年齡相仿的大嬸——那是大南嫂。
“沒有人吶!”大南嫂朝前頭抱怨了一聲。
“我剛剛明明聽見有人在門外喊了一聲的啊!”
“那八成是哪家的孩子吧!”
“人家都在吃飯嘞,跑這里來干嘛?”關大娘一個勁地否認,還是四處張望著。
“我覺得那很像長青的聲音啊!”關大娘皺著眉頭說道。
“長青都嫁出去了,又懷著孕,這么久了才回門兩三次而已,怎么可能現在飯點時候跑來嘛!”
關大娘似乎是聽了話,但還是站在原地看著外頭。
大南嫂抱怨了一句,便招呼她回去。
關大娘仔細看外頭確實沒有人,便轉過身去。
關長青躲在樹后,都看的清清楚楚,聽的真真切切。
關大娘那副面孔在自己心里,已經模糊了好多,可現在重新看到時,她才覺得自己以前看的不夠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就連上次回門,都與她交流甚少。
對于現在的關長青來說,見到一個親人,就仿佛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又或許是這稻草有毒,把她原本下定不要去打擾家人的決心一沖而散......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到關大娘了啊!
“姨!”
關長青忽然從枝葉后快步走出來,直奔關大娘而去。
一只腳邁入門檻的關大娘,一聽到叫聲,立馬回頭來看。
只見關長青挺著肚子,踉踉蹌蹌地朝自己走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淚水就出來了......
關大娘朝著關長青快步走去,越走近,越看到自己女兒憔悴的面孔,更加心疼,也不問是什么事情,一個勁地邊掉眼淚,邊安慰關長青別哭。
大南嫂聞聲出來,只看到關大娘關長青抱在一起,聲淚俱下。心里便知道,長青這個她從小看大的孩子,一定是受了委屈。
大南嫂也不顧二人痛哭,往里頭叫了大南舅,扶了兩人進去,又喊著自己的兒子去找關大伯來。
正坐在地上的關長青,忽然聽見大南嫂叫人去喊關大伯,立馬急了。
“別別,別去叫!”
關長青企圖起身,卻被關大娘和大南嫂攔著。
“你懷著孕,讓你大南舅扶你進去!有委屈還不讓父母知道嗎!”大南嫂又是安慰,又是責備,才把關長青勸了進去。
臨進門的關長青,扭頭看著外頭已經逐漸開始明亮起來,不禁有些感動。
可她那心,仍然是吊著。自己這樣做,真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