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萍蹤劍影

首頁

第1章 招魂符

  夕陽下的殷紅染透了蒼翠的楓林,幻作萬縷金霞,些許映照在昆侖派的山門上。

  綠草如茵的習武場,三三兩兩,散坐著許多腰系長劍的年青劍士和長袖飄飄的昆侖道侶們,歡笑之聲不時從人群中傳出。

  明天就是昆侖劍派一年一度的試劍大會,每年一到這個時日,哪怕遠在數百里以外的門下弟子,也都得如期趕回昆侖山,一則是為了考量弟子們的藝業和功績,二則也可使先后入門的師兄弟們有個親近的機會。

  正當那群師兄們,天南地北,聊得十分起勁之時。

  當、當、當,大殿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踏聲,無疑是發生什么緊急事件了,習武場的人群紛紛議論,驚愕地彼此看了一眼,便急匆匆地向大殿奔去。

  大殿已經到了不少人,殿內四大執法,各抱家法肅立兩旁,其余的門下弟子則按著輩份,雁行排列,個個神色肅穆,鴉雀無聲。

  不一會兒,后殿傳來一陣急疾的腳步聲,掌門人沈云君,一臉怒容,大步進入殿中,扶衣落坐,便寒著臉高聲喝道:“楊無缺來了嗎?”

  人群中應聲答道:“弟子在。”

  人群一分,走出一個猿臂蜂腰,年約二十一二歲的俗裝少年來,搶前兩步,跪下行禮道:“弟子方無痕參見掌門。”

  沈云君重重哼了一聲道:“你進入本派幾年了?”

  楊無缺略略怔了一怔道:“弟子拜入門下已經十年了。”

  沈云君又問道:“未入本派以前呢?”

  楊無缺遲疑了一會兒道:“流浪天涯,詳細內情早已向師伯稟陳。”

  沈云君突然把臉一沉,抖手擲出一個紙包來,厲聲道:“你看看這個?”

  楊無缺俯身拾起一看,頓時面容大變,那是一張墨跡淋漓的書簡,中間還包著一方血跡斑斕的招魂符,匆匆看完書簡,略略定了定神,仰著臉,激動地道:“弟子不屑,也不敢如此妄為,望掌門師伯明鑒。”

  這招魂符一經出現,人群頓起一陣騷動,誰都認識這是“九天閣”的招魂使者之符,招魂符一出,饒是窮兇惡極的邪魔巨盜,也難逃一死。而另有放生使者的放生令,放生令一現,任何天大的恩怨糾紛也可平息。料想不到這招魂符會出現在昆侖派,元兇竟然還是一個未出師門的少年,真叫人百思莫解。

  沈云君未搭理杜君平的申辯,目光掃過大殿,慨嘆一聲道:“我昆侖派自祖師開山立派以來,一向門規嚴謹,收徒尤嚴,向為江湖尊為名門正派,想不到投入本門的弟子過去竟犯過淫道,真是萬死不足以滅除本派之羞。”

  長嘆一聲,又沉痛地道:“九天閣”乃是武林各派共尊的盟主,既已傳出招魂符,本座縱有袒護之心,也是愛莫能助。”

  他一字一字,緩慢地吐出,猶如一陣陣的刺骨寒風,將大殿的空氣逐次凍結,每個人的心頭都像壓著一塊石頭,雖都有心為這位人人喜愛的小師弟說幾句話,但在事情未完全明白以前,任誰都不敢開口,只有暗暗對他投遞同情的一瞥。

  半晌之后,楊無缺突然挺直身子,激動地說道:“弟子并不惜命,但讓我這般含冤負屈而死,實是死不瞑目……”

  語聲一頓,黯然接道:“弟子死后,黃泉之中不過多一個屈死冤魂,但昆侖派的清白,就是傾盡黃河的水也難于洗清……”

  沈云君沉下臉,截住話頭,喝道:“住口,難道九天閣的執法使者會冤枉你不成?”

  這時楊無缺神色突然鎮靜下來,徐徐地道:“弟子今年二十一歲,倒算回去十年前那該是十一歲,應該是一個發育未全的童子,如何能犯下淫行?”

  就在這時,殿外一陣腳步聲響,走進一個高大的灰髯道人來,畢恭畢敬,向掌門稽首行禮道:“師弟因一點事遲來一步,掌門師兄恕罪。”

  沈云君微一欠身道:“二師弟遠來辛苦,不必多禮。”

  來者乃是昆侖四圣的老二南云天,此人急公好義,嫉惡如仇,在長一輩中,他也最為護犢的一個,目光對著地下跪著的楊無缺瞥了一眼,又轉過來對沈云君稽首道:“此事師弟已略知一二,反正限期三天,可否將無缺交于師弟看管,容師弟重作查問,再行發落?”

  沈云君沉思片刻,點點頭道:“也好。”

  隨即高聲道:“你們都退下練劍去吧。”

  殿中弟子極快散去,沈云君回顧老二南云天、老四莫云山兩位師弟一眼,道:“你們跟我到內室一談。”

  南云天憐惜地從地下把楊無缺扶了起來道:“把‘招魂符’給師伯,你且到師伯內室歇息。”

  楊無缺躬身答應,轉身而去,南云天輕吁一口氣,追在沈云君身后行入院內。

  四個背劍的童子,早已在室外等候,沈云君一揮手,道:“你們去外面巡行,任何人未得本座允許之前,都不許進入這內院。”

  四個童子應了一聲,飛身而去。

  沈云君帶南云天、莫云山行入內室,老二南云天已搶先說道:“我昆侖派下一代中就數無缺這孩子有點出息,掌門師兄,你真的忍心把他送進九天閣去嗎?”

  沈云君長嘆一聲道:“愚兄也存有懷疑,只是我現掌理著這個門戶,一個處理不當,便將引來無窮禍患,是以不得不慎重應付九天使者。”

  南云天緩緩落坐道:“在我回觀之時,遇到一件奇事,還未及向師兄稟報呢。”

  他仰著臉追憶著當時情景道:“我進入咱們昆侖地界時,已經是傍晚了,為了早一步趕回觀中,便施展輕功,抄近路走,行過一片楓林之時,竟有人施展傳音之術……”

  沈云君目光閃過一道異彩,接道:“此人嗓音十分蒼勁,類似關中口音,對嗎?”

  南云天愕然道:“他也和師兄見過了?”

  沈云君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當四師弟把無缺帶回山來之時,只因他身世不明,愚兄還在猶豫是否該收留他時,便有這么一個人,施用千里傳音之術,告訴愚兄,他說此子大有來歷,也并沒有名師,只為他殺孽太重,欲借我昆侖派嚴厲的門規,配合玄門清靜的修為,管束三五年,使他能夠變化一點氣質。”

  靜坐一旁的另一位灰髯道人,也就是楊無缺的師父莫云山,此刻才徐徐接口道:“小弟當時收容方無痕原出一片惻隱之心,想不到竟是人家的有意安排。”

  沈云君道:“只因事關重大,是以愚兄一直未曾對你們說過,還有一件事,你們可曾留心他像什么人?”

  頓了頓又道:“如果他真的是此人之后,九天閣發出招魂符便不為無因了。”

  南云天、莫云山似都不曾留心這件事,是以愕然同聲問道:“他像誰?”

  沈云君道:“此事未得證明之前,愚兄也不愿妄言,但本派此刻已面臨考驗,‘招魂符’之事一個處理不當,昆侖派就有冰消瓦解之慮。”

  沈云君又接道:“他正要咱們如此,近年來愚兄已隱隱覺出,武林亂象已萌,不久便將發生大變。想不到首當其沖的竟是咱們昆侖派,唉……”

  南云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拍大腿道:“我簡直是氣糊涂了,怎么把這事忘了呢?”

  沈云君詫異地望著他道:“是什么事?”

  南云天道:“我方才聽說有人對我傳音之事,一打岔幾乎忘了,他說為了昆侖派數百年的基業,希望我們凡事務必忍耐,至于無缺……”

  突然放低了聲音,輕言數語。沈云君雙目神芒一閃,似是下了最大決心,毅然點頭道:“這事只有走這一著了。只是以他武功恐怕不容易吧?”

  南云天道:“不勞師兄操心,師弟倒想見識一下'九天左右使',是不是三頭六臂的人?”

  他冷哼一聲又道:“九天閣雖是各派共尊的盟主,但以近些年的作風看來,與一般邪魔匪盜組織何異?咱們昆侖派堂堂大派,不能再聽他們的了,我們干脆退盟。”

  沈云君嘆一聲道:“此事談何容易。”

  南云天道:“難道我們就任憑他宰割不成?”

  沈云君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時機未到之前,只好這樣了。”

  站起身子,背負著雙手,在房中央回踱了兩圈,倏地停下腳步道:“事情極為明顯,第一,楊無缺是一個未出師門的后生小輩,九天閣竟會知道他是帶藝投師,可見各派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監視之下。第二,來信上指出他于十年前犯下了先奸后殺的淫行,告發的人,卻是惡名久著,下五門的淫賊趙三麻子,你們說這是不是莫須有的罪名?”

  南云天重重哼一聲道:“這簡直是對華山派的一種污辱,咱們退回招魂符,給他個相應不理。”

  沈云君仰臉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徐徐地道:“夜已深了,二位師弟也休息去吧,愚兄還得做一會功課。”

  南云天、莫云山都深知掌門師兄此刻心情極亂,當下起身一禮,退出了內院。兩人先到老四莫云山丹室,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莫云山取下壁上一支長劍,交給二師兄南云天,長嘆一聲,道:“師兄保重。”

  南云天卻豪壯地一笑,大步出室。行回丹室,只見室內木桌上燭火融融,楊無缺面無表情,呆呆地坐著。立時舉手一掌,煽息燈火,把包袱長劍遞給了楊無缺道:“無缺孩兒且隨師伯走吧。”

  楊無缺遲疑著道:“二師伯,這樣行嗎?”

  南云天道:“一切有二師伯擔當。”

  楊無缺道:“弟子誼去向師父辭別一番。”

  南云天道:“不用了。”

  一拉他的衣袖,人已穿窗而出,徑向觀后奔去,晃眼已越過幾重大殿,落到后墻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