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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州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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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蘑菇

  村子雖然破舊窮困,但老族長一番搜刮,卻也整治出了兩大桌像樣的飯菜。

  不僅有兩只燉老母雞作為壓桌菜,還有一些蕨菜等山野菜,另外,還有用曬干的蘑菇和新鮮的蘑菇做的菜,有清炒蘑菇,蘑菇醬和蘑菇湯,看上去頗有蘑菇開會的意思。

  主食則是用粗糧混合了蕎面,烙了幾張餅。

  每樣菜分成兩份,其中一份放在岑千戶面前的桌子上。

  還在罰跪的孫立雄饞涎欲滴,他的眼神停在一個酒壇子上,久久不能離開。

  族長家只有一張吃飯用的桌子,護衛們找了塊草席子鋪在地上當桌子,就準備開吃。

  族長似乎將村子里能拿得出手的沒有破損的碗筷全都拿來了,他帶著那個傻子村民和一個村婦按人數分發了碗筷。

  這些護衛自打中午就沒有吃過一口糧食,這時聞到飯菜的香味早就忍不住了。

  岑千戶看了看不停扭頭望向這邊的孫立雄,哼了一聲,指了指飯菜示意他過來。

  孫立雄如蒙大赦,爬起來小跑著來到桌子旁,從懷中掏出銀針,從雞肉、野菜、蘑菇、酒水挨個試了一遍,銀針沒有變色。

  “酒水一人一碗為限。”岑千戶吩咐了一句,示意眾人可以開飯。

  眾護衛一擁而起,搶著往自己的碗中先倒了酒,然后筷子上下翻飛,開始大快朵頤。

  古時候由于沒有蒸餾技術,都是用自然發酵釀的酒。以黃酒為主,酒精度很低。所以一般人喝酒都能夠大碗大碗的喝,那感覺就跟我們現在喝啤酒差不多。

  岑千戶讓眾人以一碗酒為限,算是體恤屬下的辛勞,今天路上還損失了四人,讓他們舒緩一下,也是應該的,這點酒還不至于影響護衛們的戰斗力。

  岑千戶又命人打了兩份清炒蘑菇,加了兩份面餅,給鄭寶和歡歡送了過來。

  鄭寶也多半天水米未進,這時見了飯食,不客氣的大口吃了起來。歡歡飯量不大,也不喜吃蘑菇,簡單的吃了一角面餅,又吃了幾口蘑菇,也就飽了。

  “娘的!滾開!”

  一聲怒罵響起,眾人扭頭看時,就見孫立雄忽然站了起來,一巴掌扇在了身邊一起吃飯的一個護衛臉上。

  孫立雄可能是餓得狠了,方才一大碗酒下肚之后,或許覺得不過癮,又裝了兩碗熱乎乎的蘑菇湯喝了下去。

  那護衛無緣無故被打,不禁對孫立雄怒目相向,捂著臉怒道:“干什么!?”

  說完就發現孫立雄有些不對勁,就見孫立雄雙眼發直,目光散亂,伸手向空中亂抓:“都給我滾開!”

  抓了半天什么東西都沒有抓到,孫立雄大怒,忽然一腳踢在草席上,飯菜立刻灑了一地。他的眼睛看著前方,大聲叫道:“別跑!”

  滿地狼藉,孫立雄搖搖晃晃沖著岑千戶就沖了過去。

  岑千戶臉色變了,他看出來孫立雄的眼神僵直,瞳孔散亂。他猛然站起,一腳踢在身前空門大露的孫立雄胸口,堪稱錦衣衛精銳的孫立雄對這一腳毫無防備,仰面倒下,后腦磕在了一塊石頭上,當場暈了過去。

  “李峰,彭喜!把這廝拖下去,查查怎么回事!”岑千戶厲聲喝道。

  無人回應,岑千戶大怒之下轉頭看去,就見他叫的那兩個護衛和孫立雄的表情一樣,都是臉部僵硬,雙目發直。

  李峰伸手在自己的胳膊上胡亂拍打:“哪里來的小人?打死你,拍死你!”

  彭喜則滿臉喜色,涎水順著口角流下,就見他伸手作劃船狀:“好啊,一起劃船啊!”

  岑千戶大驚,正待上前,忽然腳步一晃,頭腦發暈,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變大了十倍。

  這時,滿院子的護衛全都出現了異常,他們有的忽然發瘋,拼命拍打自己身上不存在的東西;有的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嚇得連滾帶爬,卻怎么都躲不開那不存在的怪物;有的卻是一臉的平靜,在院子里閑庭信步,好像伸手拉著一個人在花園中賞花。

  歡歡看到這些人異狀百出,有些害怕的拽了拽鄭寶:“鄭寶,他們怎么了?”

  一拽之下,鄭寶卻一點反應也沒有,歡歡回頭看去,就見鄭寶一臉嚴肅的盯著自己的手:“你們這些壞孩子,這么大點歲數,居然玩牙牌?好,我跟你們湊一把,呦!第一把就是天牌!”

  鄭寶煞有介事的攤開雙手,好像手中有一副牙牌一樣。

  牙牌就是現在的牌九,最開始的時候用作卜算,后來在民間發展成為博彩的工具。

  歡歡大急,伸手搖晃鄭寶:“鄭寶!你醒醒!”

  鄭寶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時岑千戶勉力穩住身形,大叫道:“飯中有毒!”

  歡歡這才反應過來,急忙按住鄭寶的腦袋,從自己頭上將木簪子摘了下來,探進了鄭寶的口中,鄭寶還在掙扎:“別鬧,這些小人肯定輸了。”

  歡歡不理鄭寶,在他的喉嚨中攪了幾下,鄭寶一陣干嘔,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接連吐了幾口之后,鄭寶晃了晃腦袋,似乎清醒了許多。

  岑千戶勉強走到了院中的水缸邊,伸手舀了一瓢涼水,一下潑在了自己頭上,感覺好了一些,他扒著水缸喘了口氣,喝道:“都到這里來!”

  那些舉止怪異的護衛哪里會聽他的話,誰都沒有反應。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在院門口站著的族長終于抬起了頭,鄭寶在山溪邊見到的那個傻子村民擠了擠眼睛,忽然一笑,對族長說道:“大人,差不多了。”

  族長漸漸挺直了腰桿,雙目中精光四射,臉上的皺紋仿佛都淡了幾分,哪里還是風燭殘年的糟老頭子?

  他盯著勉力靠在水缸邊的岑千戶,就像盯著一只肥羊一樣,咧嘴一笑:“岑百里,我給你精心準備的這份蘑菇湯好不好喝?”

  岑千戶喘著粗氣:“裕王的人?”

  族長上前幾步,拍了拍手:“李宗昇。”

  岑百里臉色變了,這個人他知道,但是從未見過。李宗昇是裕王手下頭號謀臣,不過名氣雖大,見過他真面目的卻不多。

  岑千戶雖然是景王親信,卻也沒有見過這位敵對陣營的神秘謀士。

  岑千戶看了看那頂一直安靜的雕花小轎,不禁臉色慘然,他知道,對方既然出動了李宗昇,自己又中了毒,這次恐怕再也逃不過去了。

  “王妃,屬下對不住你,對不住景王!”岑百里如今只感覺頭大如斗,竟是一步也邁不動,周圍十幾個護衛或躺在地上打滾,或滿院子亂走,也都喪失了戰斗力。

  一見及此,岑百里不禁憤恨不已。他護送王妃前往榮縣治病,這件事雖然機密無比,但他為人素來小心謹慎。一路上所作所為,全是認定裕王知曉了一些風聲,會派人前來阻止甚至劫持王妃。

  王妃這個鬼樣子,若真被裕王拿到了手中,都不用裕王說什么。只要將王妃往嘉靖皇帝面前一送,嘉靖再派人一查,就能知道王妃到底是如何得的怪病。

  岑百里敢保證,這事一出來,嘉靖就算不要了景王的腦袋,至少也會要他半條命去。

  在前來榮縣治病之前,其實景王府內部,景王的幾個心腹親信已經起了爭執,有人明面上不敢說,其實明里暗里都在示意景王殺掉王妃,一了百了。

  是岑百里力排眾議,保證將王妃平安送到榮縣。這趟求醫若是治不好也就罷了,萬一治好,王妃對景王和裕王之間的斗爭,還能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因為王妃的事情干系太大,所以,岑百里在路上但凡吃飯飲水,全都會用銀針探過才會放心。

  但限于當時的認知能力,銀針可并非萬能的試藥神器。

  銀子會與硫化物產生反應,生成硫化銀。所以若是銀針遇到古代常見的毒藥砒霜,由于工藝所限,當時的砒霜提純不夠,含有大量的硫化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用銀針確實能驗得出來。

  但這種野生的毒蘑菇又不含硫化物,怎么可能被銀針試出來有毒無毒?

  李宗昇脫下外面的破爛衣服,露出里面的綢緞褙子,指著面前的眾人,低聲喝道:“一個不留。”

  他身后不知什么時候又多了八個人,加上他身邊的傻子村民和村婦,一共十個手下。

  這十個人有的手中拿著繡春刀,有的拿著匕首,有的拿著鐵棒,有的空手,沖進那些胡亂走動的錦衣衛群中就開了殺戒,一時間院中血肉橫飛,慘叫連連。

  傻村民手中提了一把不知道哪里掏出來的斧頭,專門負責砍掉被其他人打倒在地的錦衣衛的腦袋。

  那村婦從懷中掏出把菜刀,下手尤其兇狠,明明一刀就將錦衣衛砍死了,卻仍然過癮似的接連砍上十七八刀才住手,被她砍死的錦衣衛臉上、身上全都稀爛不堪。

  一個拿著鐵棒的沖到了好像全無反抗之力的岑百里面前,吆喝一聲,一棒子沖著岑百里的腦袋砸了下去,就要爭這頭功。

  就在這根鐵棒即將砸在岑百里頭頂的時候,就見岑百里右手彈了彈,一道極細的金絲從袖口猛然飛出,飛快的在那人脖子上纏了一圈。

  那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岑百里雙手輕輕一拉,那人的頭顱瞬間就被金絲給割了下來,一道血泉從他的脖腔中噴出,濺出至少半尺來高。

  岑百里伸手抓住了還沒落地的人頭,丟給了李宗昇,獰笑道:“想殺岑某,還沒那么容易。”

  李宗昇看了看岑百里空著的雙手,眼角不禁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