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圣鉑山學院

首頁

章節2:金色來信(上)

  秦末明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在臘月的小巷里,他遇見了那個叫艾蓮娜的少女。

  潔白的雪花漫天飛舞,血紅的火焰在世界燃燒;他在暴雨里飄啊飄,夢里的意識也在點點消逝。在他記憶的最后一刻,那把冰冷的鐮刀刺進了脖子內。

  伴隨著刺骨的疼痛,他掙扎著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清晨那溫柔的陽光輕撫他的臉頰,樓下煎餅果子的響起讓滿是饑餓感的小腹一陣嗚咽,樹上的禪嘰嘰喳喳,又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

  但他來不及思考早餐的事——因為在他對面,那頂高大的水晶棺材已經在不知何時被打開,里面的少女也消失不見。

  昨夜里的記憶涌入腦海,秦末明急忙環顧四周,大門是關著的,而家里的所有物件都被收拾了一邊,沙發旁的菜刀也消失不見。

  叔叔回來了?

  滿心懷疑的他,慌張地推開臥室門——同其他地方一樣,他臟亂差的房間被收拾的整整齊齊,那束玫瑰花被擺放在床的正中央,下面是鋪好的棉被。

  不對,如果叔叔回來的話,應該叫醒他才是。

  “艾——”秦末明喊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一瞬間夢境中的記憶碎片涌進腦海,像是老膠片電影一樣一幕幕閃過。他感到頭里一陣眩暈,趔趄地倒在墻邊,痛苦地捂著腦袋。

  他翻來翻去在墻邊打著滾,汗水浸濕了他的襯衣。在他意識的彌留之刻,隱隱約約看見床邊坐著一個人,長又卷的白發撒在床單上,她扭頭望向窗外,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

  秦末明伸出手來,一點一點向那影子爬去,后者慢慢回過頭來,血紅色的眼發著光,下一秒突然消失不見。

  疼痛感減弱了,他扶著床吃力地站起來,大口大口喘著氣。秦末明拿起被單上的老諾基亞,想要給120打電話。剛打開手機,卻看到阿姨發來的信息,那語氣有幾分奇怪。

  “花落我們醫院見。”

  “花落?”秦末明小口喘息著,想起喜歡這么叫他的只有一個人。

  小兔在阿姨那里?

  也就在他疑惑的時候,腦子里的劇痛終于消失不見。

  秦末明抓了兩把頭發,思緒清醒了不少。他把手機揣進兜里走出臥室,陽臺的門開著,白發少女側臉望向自己,那笑容和櫥窗邊的一模一樣,美麗的懾人心魂。幾秒過后又是一個閃現消失不見,只留下笑聲在腦海中回蕩。

  他揉揉眼睛,窗臺空蕩蕩的,只有一只黑色的鷹立在扶手上。秦末明嘆了口氣,假裝無視墻邊空蕩蕩的水晶棺材,徑直走向了廁所,然后砰地一聲關上門。

  秦末明脫下了濕漉漉的襯衣,露出了清瘦的上半身。然后對著鏡子,擰開水龍頭用不冷不熱的的水洗著臉,伸開十指感受著水溫,皮膚上的毛孔來回收縮,可那惱人的暈眩感和疲憊感卻無論如何都擦拭不掉。

  他覺得剛剛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那個少女和棺材,都是夢醒的幻視罷了。在他擦洗時,鏡子里右胳膊的那道細長疤痕清晰無比。

  那是三年前被小劉刺傷留下的。

  當時他剛讀完老人攤前的武俠小說,準備回家和小兔打CS。在拐角處撞見了那一隊不速之客——這是他第一次被混混盯上,自此開始了他渾渾噩噩的青春。

  他只記得自己蜷縮成一團,拼命地護著兜里的十塊錢,混混們圍成一圈用力地撕扯著他的衣服,他如同一個倔強的刺猬一樣不為所動。

  雙方僵持幾分鐘后,一個穿著臟校服的瘦子,突然從褲腰里掏出一把刀刺向他。

  那是一陣刻骨難忘的寒意,鮮血泵涌而出,在撕打的過程中濺得滿地都是。很快那一隊人便發現秦末明的面色變得慘白,慌亂之間一哄而散,飛奔著消失在了小巷的深處。

  他趴在地上,校服外套被撕扯成幾段布條,大口大口喘著氣,他胳膊上的一條條肌肉緊繃著,溫熱的鮮血像小溪一般流淌著。他雙眼死死地瞪著小巷。直到聽見救護車的聲音越來越近,眼前的景色才變得模糊起來,再次醒來時胳膊滿滿當當地扎著輸液管,整個人無力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這次事件讓周邊的派出所加強了區域的管制,他從此再也沒有遇到過那群烏合之眾。但住院時光也極其無聊,醫生說他送到急救室時已經丟了半條命,但他的求生意志強的嚇人。

  秦末明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但內心卻是是熾熱的。他感覺到從那一天開始,自己的心里有了那么一絲自豪,這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憑借自己的能力守護下了某樣東西,即使結局并不那么光彩好看。

  也是從那天開始,阿姨不再對自己要求嚴格,叔叔也再也沒有因為逃課的事情揍他。雖然他也知道“一天天打游戲有什么意義”、“人就應該有追求有上進心”這樣的大道理,但是奈何他就是沒有動力;要不是和雨竹一張課桌,他可能連學都輟掉了。

  也許每一個混混的背后,都是悲慘加倍版的秦末明吧。

  每天下午表哥放學,都會帶著一瓶可樂準時來看他,給他講今天發生了什么趣事,然后再給床上一臉不情愿的他補課。

  當然,令秦末明開心的是,有一天郭佬帶著全班一起來探望。穿著病號服,狼狽的他和人群中的雨竹對視,面對她恐懼的表情,他卻笑得像個傻子一樣。最后因為甩掉了幾根針,搞得護士滿嘴叨叨地前來包扎,讓那次探望匆匆結束。

  想到這里,秦末明的思緒瞬間回到了現實,他關掉水抬起頭來;訝異地發現自己在脖子上,又多了一道長長的新疤痕。

  與其說是疤痕,那更像是一條棕色胎記,沒有任何凸起的部分。他想起昨夜那個令人不安的夢境,鏡子的那道黑影揮動鐮刀,在最后一刻刺向的就是這個位置。

  到這里,他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為什么那個夢如此真實?記憶里熟悉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

  不對,那不是夢。

  “哥哥,東西都收拾好了。”

  “什么?誰是哥哥?”秦末明活動著脖子上的關節,奇怪地問道。

  在下一秒,他想起了家中沒有其他人。

  如同觸電的貓一般,秦末明飛奔到了客廳。他發現除了整個屋子被打掃了一遍外,沙發上還整整齊齊擺著外套、零錢和玫瑰花。

  活見鬼了,他想。

  “哥哥快點,已經上午了,可能要遲到。”那聲音又在腦中響起,空靈而又細膩。

  “誰?”秦末明瘋狂地左顧右盼,空蕩蕩的客廳、陽臺沒有一個人。

  “我建議你打車。”那聲音從耳畔邊響起。

  秦末明扭過頭來,看見少女站在離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看著自己,甚至都能感受到她分明的呼吸聲。

  他嚇了一大跳,隨即眼前的人再度憑空蒸發。

  “瘋了瘋了瘋了......”秦末明嘴里嘟囔著套上外套。“昨晚上太緊張了......”

  “是啊,我們逛了好久呢!”

  話音落下。秦末明哭喊著,抱著玫瑰花,一腳踢開地上的棺材蓋跑出公寓門......

  房檐邊,一只黑漆漆的甲殼蟲曬著太陽,懶洋洋地挪動著圓滾滾的身子。在下方,秦末明不舒服地揉著腦袋瞇著眼,懷里抱著一大束玫瑰花走出樓門。

  他抬起頭來,那只陽臺的鷹陰魂不散,從他頭頂再度掠過。

  秦末明從昨晚就見到了那黑鷹,究竟是它在跟蹤他,還是自己在追隨那只鷹?

  正想著,他就被小區大門口的一個陌生門衛給攔了下來。

  “秦末明,嗯,昨天晚上的快遞。”帶著圓框眼鏡的青年門衛晃晃腦袋,遞給他一坨不大不小的黑色包裹。

  他來不及懷疑自己這樣一個早出晚歸的邋遢小孩是如何被門衛記住名字的,只是扭扭捏捏地接了過來。包裹沉甸甸的,晃一晃可以感覺到里面有著一打亂七八糟的文件。

  難道是醫院的賬單?秦末明腦子嗡嗡地響,對里面的東西又好奇又害怕。但是為什么要填自己的名字呢?當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門衛室的青年已經消失不見。

  但秦末明卻依稀看到,在遠處的街邊,那個白發少女正靠在樹蔭下望著自己。

  懷著亂糟糟的心情,秦末明拉著臉在路邊叫了出租車——其實他本來打算省錢走過去的,奈何身上這一堆東西實在是太沉了;而且那個少女的目光讓他很不自在。他假裝沒有看見她,而是觀察著來來往往的出租車。

  秦末明又希望又害怕看到叔叔的身影,二人已經很久沒見過面了,秦末明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攤上了什么債務。

  好不容易打到了車,鉆進后座后一股燥熱撲面而來。秦末明沒有心情去看風景,他望著少女的影子逐漸遠去之后,吃力地撕開純黑的黑塑料外包裝。

  他驚訝地發現里面是一個棕黑色的皮質書包,摸上去又滑又細,包的的正面雕刻著復雜的圓形徽章,像是歐美電影里的龍,又像是一條飛舞著的鳳凰,圖案下刻著一串英文:“”

  秦末明這輩子還沒有見過制作這么精細的書包,在他眼里這更像是一個工藝品,又像是班里官二代王建常常背的。

  “哦,朝陽醫院。”他想起正事來,抬起頭對那個光頭出租車司機說到。

  “小伙兒去醫院干什么?”司機操著一口純正的北京話問。早晨的路況及其擁堵,剛開沒多久便不得不停下了車。在堵車高峰期的北京,有時候幾公里的路步行是更好的選擇。

  “看一個同學。”秦末明隨口回答道。

  光頭司機笑了笑,說道:“呵,還帶這么大一束玫瑰花!”

  秦末明默默點了點頭,然后撥開了封口的金屬鎖扣。書包緩緩打開,里面從上到下堆疊著一答答亂七八糟的文件,文件的最上方有一個精美的信封,地址似乎是由德語寫成的。

  他伸手拿出信封,開口朝下倒了倒,一張純金色的卡片發著光,輕盈地掉在了書包里,一閃一閃格外亮眼。

  他皺了皺眉,伸手掏出了這張來路不明的卡片細細端詳:左上方是雕刻著同樣的英文字符:“”,一旁是箱子上的龍形圖案,圖案下方用英文寫著“GOLD(金卡)”。在卡片的下半部分,左邊是他的中文名,右側則是一串四位數的編號:2304。背面則是卡號,磁條等一些不那么相關的內容了。

  他把玩了一會卡片,從信封里又摸出了一張疊起來的紙。信紙的邊緣雕刻著一圈復雜無比的金邊,而文章的下方蓋著幾個不同圖案的印章,最吸引他的是中間的彎曲龍形圖案,下方映襯著山峰輪廓,整體棱角分明,給人一種視覺上的美感。

  信的內容是中文的,字跡工整。他深吸一口氣,仔細地讀起了信件的內容。

  “致新學員秦末明。”

  “恭喜你的個人素質達到了學院的入學標準,我在此誠摯地向你發出來自圣鉑山學院的金邊錄取通知書,并獲準前往國際會進修。”

  “圣鉑山學院是位于瑞士阿爾卑斯山脈的一所私立學院。作為一所大型國際學校,我們的教學涵蓋了從入學階段到畢業的全部內容,校區提供學員的一切生活與娛樂資源。并且在學院畢業后,學院能夠為畢業生提供特別的工作機會。”

  “作為金邊學員,你將獲得€230,462的基礎獎學金用于支付學費;附加每月入賬的€10,000基礎生活費。同時,學院的一切服務將對你免費開放——學生卡將附帶在信封內。”

  “學術方面,教學部從你的母校得到了你的個人信息與成績,經過招生部的評估,你入學后將在學院進修高等學術。對于你的薄弱學科,如心理與語言方面,將安排專門人員為你進行課外輔導教學——這些費用將從你的基礎獎學金中克扣。”

  “最后,很遺憾這份錄取通知書的到達遲于預期。在你閱讀這封信件時,GSOC已經不能夠在外界保證你的個人安全。國際會的相關人員將與你盡快建立聯系,并對你的個人情況進行更細節的了解。”

  “祝一切安好。”

  “校長霍洛韋,圣鉑山學院管理部。”

  “2008年8月7日。”

  秦末明盯著信陷入了沉思,這封信的信紙和證章都十分考究,而且全部手寫完成,而且最主要的是信件的內容:

  “23萬歐元,每個月1萬歐元......一切生活與娛樂資源和工作機會。”他復述著這些內容,霎那間周圍的一切都在他眼里變得不真實了起來。

  他搖了搖腦袋,努力在腦中回想歐元和人民幣的匯率:好像比美元高一些?一比九?無所謂了——這樣一筆巨款對他這種學生來說是無法想象的,秦末明沒有那個概念。他記得班里的歐陽峰成績那么優異,美國的學校也沒有給他發獎學金。

  而這從天而降的幾十萬歐元和錄取書,卻落到了衰衰的秦末明頭上。

  “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他腦中有些發暈,便浮想起阿姨說過的這樣一句話。

  8月7日,秦末明想起了信件的署名時間。而今天是8月8日——算上時差,中國要比歐洲早半天,那么這封信在一天之內跨越了半個地球送到了北京朝陽的某個小區?

  秦末明想起了昨晚的那番對話,似乎這便是表哥所提到的獎學金。難道就因為自己的隨口幾句話,就讓一個還沒確定自己入學資格的學校,主動發放幾十萬歐元?秦末明再樂觀也沒法相信這些內容,其實他甚至最早都沒抱能成功出國的希望。

  但學校卻不是假的,秦末明還記得學校的印章。QQ視頻時那個叫摩根的面試官,衣服上就別著這個圖案;只是那人態度奇奇怪怪的,似乎對自己并不滿意。他再把目光放到信封上,字跡工整的有些像印刷體;郵戳的圖案又陌生又奇怪,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不知來自何方。整個書包里的物品如同烘焙店柜臺上裝飾精美的模型蛋糕;亦假亦真。

  這不會是表哥寄過來當生日禮物逗他玩的吧?他可真干的出來這種事。

  但這么想反倒有些失落。因為對于秦末明這種人而言,他不但想讓天上掉餡餅,還想躺著給它吃了。

  畢竟夢還是要有的,就像這封信上的內容一樣——除了逃離這座城市的契機和無憂無慮的世外桃源外;全新的開始和稱心如意的獎學金,正是蒙受失敗感的自己從小到大都想要的。

  而且,今天也是秦末明的生日,這是他唯一能夠記清楚的,父母留給他的最后一件禮物了——至于晚上的奧運會開幕式,他還要去干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

  如果成功了,那么這信里的內容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不成功——即使這么想很痛苦,那么這筆獎學金,和那個所謂的“國際部人員”也不會溜走吧!這么一理,秦末明倒是舒暢了很多,有一種腳踏兩條船的安全感。

  霎那間,他感覺自己和高高在上的歐陽峰相比,要近了那么一點。

  他小心翼翼地把信件和卡片放回了信封,打算到了醫院再問問阿姨。

  車隊終于動了起來。旭日當空,天際的黃暈逐漸散去,氣溫也變得舒適了起來。一個抱著書包的男孩坐在黃綠色的出租車里,一臉愁容地低頭思考;而一旁的座位上,躺著一大束鮮艷耀眼的玫瑰花。

  這個平凡的早晨就在引擎們的轟鳴聲之中緩緩地拉上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