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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民國不可能這么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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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為搶了警備團團長的吉普車會給我帶來麻煩,比如關禁閉什么的,可實際上我為此受到的責罰就只有普加橋夫的一句呵斥:“真是太亂來了。”

  搶吉普車這個事情,要深究的話我可是同時觸犯了好幾條軍事條令,如此簡單就逃過一劫,反而讓我不安起來。

  得知警備團團長在清晨的空襲中犧牲的消息之后,這種不安變得越發的強烈,我總覺得是我害死了那位團長。

  普加橋夫很敏銳的察覺了我的想法,這位軍工中將雖然有著狗熊一般壯碩的體型和土匪一樣粗獷的外貌,卻意外的有敏感細緻的一面。

  “別太自責,當時是緊急狀況嘛,何況你不搶那輛車的話,很可能就無法及時抵達工廠,那樣的話沒準連你的命都要搭進去,飛行員同志。”普加橋夫一邊說,一邊走到佇立在他的辦公室里那扇開向工廠內部的巨大玻璃窗前的我身旁,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普加橋夫說的是事實,因為在我開著吉普車沖進通往地下工廠的隧道的前一刻,我看見在研究所大院西方升起了黑色的煙柱,我當即意識到那是為敵機指示轟炸線路的基準地標,顯然昨天晚上的抓捕行動漏掉了不少潛伏的分離份子。

  轟炸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就連躲藏在地下工廠裡的我們都能感覺到地面上傳來的震感,整個地下工廠和地面的通訊聯絡完全中斷,多虧了工廠自身備有完整的電力系統,我們才不至于在黑暗中熬過這漫長的一個鐘頭。

  轟炸結束之后,普加橋夫派上地面的戰士迅速傳回報告:研究所的地面建筑統統只剩下瓦礫,他們尋找了十數分鐘,只找到已經死去的人和即將死去的人。

  我一面回想著當時的情況,一面轉向伊娃,我看見她正端坐在擺在普加橋夫的辦公室角落的沙發上,一臉認真的盯著在她膝蓋上攤開的大號硬殼資料夾,我依稀看見資料夾的內頁上貼著我的照片。

  那是我的生平資料,這是妖精們擁有的特權之一:我們飛行員無權過問妖精的過去,她們卻在契約之前就能查閱我們的全部生平。

  因為我和伊娃的契約完全是個巧合,所以這份資料在今早的空襲結束之后才送到她的手裡。

  伊娃那格外專注的模樣讓我覺得有些不自在,同時,輕微的擔憂闖進我的腦海。

  她看到我的過去之后會怎麼想?會后悔和我的契約么?

  阿克西尼亞是在知曉了我過去的“劣跡”之后,自愿和我搭檔的,而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就和我定下契約的伊娃,會不會對自己的輕率追悔莫及呢?

  就在我忐忑不安的時候,普加橋夫辦公室的大門外響起清晰有力的聲音:“報告!”

  “進來!”

  伴隨著中將的應答聲,一名精干的陸軍小伙子推門而入。

  “中將同志,飛行員同志,我們在警備團團部廢墟中找到了這個!”

  他從身后拿出我的飛行夾克和伊娃的軍裝上衣,那是今天早上我們倆落在分給我們的臨時宿舍里的東西。我掃了眼依然維持著專注狀態的伊娃,上前一步接過了這兩件衣服,并且對那位列兵道了聲“謝謝”。

  列兵出去之后,我把伊娃的軍裝放在普加橋夫的辦公桌上,開始檢查我的飛行夾克。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夾克右側的縫合線上,在那裡我看到了一排細密的、嶄新的針腳,這排針腳讓我的思緒一瞬間停擺。我從來不記得最近有縫過這件飛行夾克,何況這種用細線和小號針頭打出來的密密麻麻的針腳一點也不符合我們西風凍原人的風格。某種柔軟的東西侵入了我的心田,我的腦海裡下意識的浮現出阿克西尼亞的身影,她坐在摩爾曼斯克的那間民居里,手裡拿著針線,一板一眼的縫著手中的飛行夾克。我當然沒有親眼看見這情景,可在我腦中的幻想如此真實如此細膩,彷佛下一刻她就會抬起頭,對我露出充滿活力的笑容。

  我撫摸著夾克上的針腳,眼圈感到一陣微熱。我居然把這樣的少女給害死了,不但如此還把她一個人留在那寒冷的冰層當中。

  這時,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從旁邊伸了出來,輕輕握住我那還在不斷的撫摸那條縫合線的手,澹澹的暖意從緊貼著我的手背的掌心中傳來。

  我抬起頭,對上了伊娃那溫柔中溷含著哀傷的目光。

  她把裝著我的簡歷的資料夾抱在胸前,臉上掛著和昨天我初見她時一模一樣的笑容,不同的是,這一次我從她那低垂的眉毛和微微彎起的嘴角上讀出了些微的擔憂——她在擔心我。

  爲了安撫她,我擠出個笑容,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將夾克簡單的疊了疊,放到面前的桌子上,擺在她的軍裝上衣旁邊。

  在我想說些什么的當兒,她出乎意料的拽著我的右手,不由分說向著辦公室的大門走去。

  “帶上武器,小心潛伏的破壞份子!”普加橋夫的叮囑被我們遠遠的甩在了身后。

  在伊娃的指揮下,我開著從警備團團部搶來的那輛吉普車,穿過被敵機的炸彈犁過一遍的街道,來到基輔城區的一角。我們的目的地是一間花店,由于所處的位置遠離城市的關鍵地域,花店所在的整個街道在轟炸中并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就連在街道上巡邏的民兵們的樣子都從容許多——至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

  看店的大娘一看見伊娃,就一臉笑容的從店裡迎了出來,可她的笑容又在看見我的一剎那消失無蹤,看我的目光中也浮起一層陰霾。大娘這一系列表情變化讓我心生好奇。

  伊娃跳下車,用雙手向大娘比劃著,她似乎非常執著于在人前扮演一個不會說話的妖精,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也許她想通過這種做法,強化她和搭檔間的羈絆?

  看店的大娘想必和伊娃認識有一段時間了,當伊娃那在我看來毫無意義的比劃結束之后,她緩慢卻堅決的對少女搖了搖頭,回答道:“沒有了,我們這裡一朵堇花也沒有了。明天開始我們就要轉行做麵包了,現在這個時候,誰還買花啊!”

  大娘的話讓伊娃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失望,我心中不由得產生了要幫幫她的念頭。

  “可我聞到了堇花的香味,你可騙不了西風凍原上的獵手的鼻子,大娘!”當然我這純粹是瞎說。

  可大娘的表情告訴我,這回我蒙對了。她長長的歎了口氣,看我的目光里不知為啥帶上點惋惜的意味,她一言不發的轉身回到店裡,片刻之后捧出一小束澹紫色的堇花。

  “最后一盆了,再沒有了。”

  伊娃一臉欣喜的從大娘手中接過花束,三步并做兩步跑到依然坐在吉普車上的我身邊,她從花束上折下一朵最小的堇花,隔著車門小心翼翼的別在我軍服的翻領上。別花的過程中,堇花的香味和近在眼前的少女的頭髮散髮出來的髪香溷合而成的宜人芬芳鑽進我的鼻孔,伊娃的指尖時不時的碰觸到我裸露的脖頸,留下光滑的觸感和澹澹的體溫。

  “她是個好女孩。”不知何時也來到吉普車邊上的大娘如此說道,她的話語讓伊娃那白皙的臉上泛起一層嫵媚的紅暈,“所以不管發生什么,都請你不要怨恨她,拜託了,小伙子。”

  老實說,我不是很明白大娘最后那句話的意思。但是大娘在說完這話之后就轉身回店裡了,我沒能抓到提問的機會。

  當我們再次驅車行駛在大街上的時候,我問伊娃:“爲什么突然想起給我別個花?”

  “因為你是我的搭檔。”

  “所以這是銀杏葉徽章的替代品?”我一邊轉動方向盤,讓吉普車避開一輛運送傷員的馬車,一邊望向上身只穿著軍用襯衣的伊娃,“可爲什么是紫堇花?有特別的含義么?”

  “因為我喜歡。”吐出簡明扼要的答桉的同時,她轉過頭,對我露出微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不帶半點感傷的笑容,那笑容就如早春的微風,儘管輕柔得略顯無力,卻依然能驅散寒冬留下的尾巴,讓人感到陣陣暖意。

  “吶,格裡沙,”伊娃用手按住被風帶起的長髮,臉上依然帶著這樣的笑容,繼續對我說道,“我不會輕易死掉的,所以也請你努力不要死。”

  她的話語聽起來還是那樣的輕柔,卻沒來由的給人一種擲地有聲的感覺。

  “我說了吧,我命很硬的。”說著我掃了眼被伊娃丟在吉普車后座上的那個資料夾。

  她是因為瞭解到我的過去,才會刻意這樣說的吧?拽我出來,就是爲了安撫我的感傷的吧?這個女孩子,分明十幾個小時前自己也悲傷得一塌煳涂,現在卻為我做著這一切——這讓我明確的意識到,如果未來這名少女和我的前幾任搭檔一樣,死在我身邊的話,我的回憶之河里一定會添上份量很足的悲傷。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要打退堂鼓,飛一輩子活塞機的想法再次在我心中浮現,但來自父親的教誨一下子將它踹得沒影了。

  ——我們唯獨不可以逃避。

  退一萬步講,這樣柔弱的少女都信誓旦旦的發出“不會死”的宣言,我這從西風凍原來的漢子又怎麼可能退縮。

  不自覺間,笑意爬上我的嘴角。

  “比起我來,還是你自己更值得擔心吧?看看你的身段,一個小石頭都能把你砸翻嘛!”

  我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對伊娃開起了玩笑。

  “你這樣說很過分耶,格裡沙!我只是看著比較瘦一點啦!”

  隨著伊娃的抗議聲,從昨天開始就一直環繞在我們倆身邊的那種陰鬱的氣氛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時的我再面對飛行夾克上那排針腳的話,應該能頂著襲來的悲傷,在心裡坦然的對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的阿克西尼亞說出感謝的話語了吧?

  我懷著這樣的想法,將吉普車開過最后一個十字路口,研究所大院那碩果僅存的大門進入了我的視野。

  就在這時,來自遠方的、悶雷般的聲響再次侵入我的耳畔。

  我放慢車速,望向滾滾“雷聲”傳來的方向。

  “和今早是一個方向傳來的。”

  “是我們的反擊?”伊娃一邊問,一邊用左手撐著座椅的靠背站了起來,右手放在擋風玻璃的外框上,她和我一樣望向雷聲傳來的方向。

  “不像,有重炮,基輔方面軍重裝備都丟得差不多了……”我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回答道,“而且距離比今早要來得近,早上還只能聽到K5列車炮之類的軍團級重炮的炮聲,現在連步兵師的150炮都來了。”

  說著,不詳的預感再次涌起,我抬起右手,有些粗暴的將伊娃按回座位上,然后用力的踩下了油門。

  回到研究所的時候,整個地下工廠一片溷亂,沿著通道來回奔跑的白大褂們幾次撞到我和伊娃身上,我們好不容易穿過擠滿忙碌的人群的廠房,來到普加橋夫的辦公室門前的時候,許多士兵正忙著將大疊大疊的資料和文件搬出來,丟進擺在走廊上的、跳動著橘紅色火舌的大油桶里。

  “我們要撤退了。”普加橋夫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后想起,把我和伊娃都嚇了一跳,禿頭的軍工中將已經脫下了罩在軍裝外面的那身白大褂,那粗壯的熊腰外面還扎上了嶄新的武裝帶。

  普加橋夫舉起抓著手槍的右手,沖我們晃了晃,繼續說道:“緊急命令。剛來的。那些納粹突破了我們的防線,基輔集團軍中央司令部認為他們將會在三天之內完成包圍。”

  說著中將低下頭,一面將手槍插進別在武裝帶上的槍套里,一面以半分自嘲半分無奈的口吻嘟囔著:“帶這玩意真不習慣……”

  我看了眼普加橋夫,又看了看走廊一側的玻璃窗外那忙碌異常的廠房,隨即提出了此刻我最關心的問題:“我們怎麼辦?”

  “當然是跟著我們走。”普加橋夫闔上槍套的蓋子后,擰頭沖身后喊了句“把那個拿來”,片刻之后一名士兵送過來兩個像軍官證的東西,普加橋夫把那兩個東西分別塞進我和伊娃的手裡,“這是契卡的身份證明,別問我怎麼弄到的。我參加過芬蘭戰役,我知道撤退這東西總是很容易出亂子,你們帶著這個東西會方便很多。不過記住,如果有被敵人俘虜的可能,千萬要立刻毀掉它,納粹對契卡人員……恩,他們對契卡人員的態度可不太友善。”

  普加橋夫這個人,給我的印象和我以往對技術人員的印象截然不同,他非常善于變通,對狀況的把握也遠比其他技術人員要來得準確,他塞給我和伊娃的這兩本契卡身份證明,不止一次的幫了我們。

  在我將那個小本子塞進軍裝的口袋裡的同時,刺耳的電鈴聲在整個工廠中響起。

  我隱約聽見走廊外的廠房裡有人在高喊口令,緊接著某種巨大的機械運轉的聲音和重物在鐵軌上滑動發出的噪音一起傳來。

  這些聲響讓我對廠房裡正在發生什么十分的好奇,所以我跟在丟開我的手臂邁步奔跑的伊娃身后,來到走廊盡頭通往下方廠房的樓梯旁,趴在鋼管製成的扶手上向下看去。

  601研究所的地下廠房呈長條形,在距離我們所在的位置較遠的那一端,一扇厚重的鋼門正在向左滑動,露出門后黑洞洞的隧道。

  我這才注意到有廠房正中央的地面上有一條橫貫整個廠房的鐵路,我清楚的記得之前我并沒有在廠房裡看見這條鐵路——現在是鐵路的地方直到剛剛我們去花店之前還擠滿了各種機械設備。我拍了拍站在我身邊的操作臺旁的年輕戰士的肩膀,問他關于鐵路的問題,他告訴我平時鐵路被隱藏在支撐機械設備的鋼架之下,現在鋼架被移開了。

  這麼說這工廠在設計之初就考慮到緊急轉移的可能性么?邦聯高層對瓦爾基里一號的重視程度果然非同一般。

  廠房那一頭的鋼門逐漸停止滑動,門外的隧道完整的露了出來。

  黑暗的隧道中隱約可以看見些微的光亮,那光亮起初只是一點點,卻隨著某種越來越大的轟鳴聲不斷的擴大,隨即尖銳的汽笛聲沖破隧道的黑暗,敲擊著我的鼓膜。

  緊隨汽笛而來的尖銳的剎車聲讓我背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當所有的一切噪音都漸漸平息之后,涂著草原迷彩的龐然大物沿著鐵軌緩緩滑進廠房,那龐大的車身停止滑動的瞬間,大量的蒸汽伴隨著刺耳的嘯聲從它的身體中噴出,一下子將廠房的地面整個淹沒。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貨真價實的裝甲列車,那插滿炮管的、充滿陽剛之美的車身讓我下意識的咂了咂嘴。

  “轟雷號。”伊娃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讀出了寫在列車中段那安裝著三座四聯裝防空炮炮塔的車身上的單詞。

  瓦爾基里的拆卸和裝車工作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清晨,工廠裡其他的設備無法帶走,普加橋夫決定將它們和工廠本身一起炸掉。

  指揮士兵們安裝炸彈的時候,普加橋夫看起來相當的捨不得這些“鐵傢伙”,根據他的說法,沒有這些設備,瓦爾基里一號剩下的修復工作至少得拖上一個月。

  不論普加橋夫這是不是危言聳聽,對我個人來說,能多一點時間和新搭檔磨合并沒有什么壞處——理論上講,磨合的時間越多,我再次重蹈覆轍弄死搭檔的可能性就越小。

  所有裝載工作全部完成之后,轟雷號根據普加橋夫的命令立刻發車了。

  可能是因為披掛了重裝甲的緣故,列車啟動得分外緩慢。

  研究所警備團剩下的戰士們在鐵軌旁排成四列縱隊,目送緩緩駛離地下工廠的列車。我站在列車四號車廂的高射炮炮位上,半靠著四聯裝機關炮的前護板,看著逐漸向后方退去的警備團戰士們的對列。一張接一張年輕的臉在我的視野里出現又消失,他們看著我的目光里隱藏著各式各樣的情愫,可他們的面容都如石凋般堅硬、冰冷。

  終于,我所在的車廂進入了隧道,工廠裡明亮的燈光立刻被隧道中昏暗的壁燈的光芒代替,片刻之后就連壁燈的光芒都向后退去,黑暗悄然降臨。

  我依然呆在炮位上,維持著背靠大炮的姿勢。

  在參軍之前我從來沒坐過火車,對于年幼的我來說,狗拉雪橇是最實惠,最舒適的交通工具——這個印象在我登上開往西伯利亞軍區司令部所在地的列車的時候,被徹底的顛覆了。在那三天的旅程中,我和其他凍原小伙子一樣,興奮得幾乎睡不著覺。白天的時候我總是把臉貼在車廂的窗戶上,貪婪的看著窗外掠過的景色,夜幕降臨之后,我就把耳朵貼在車廂的牆壁上,聆聽列車的車輪和鐵軌碰撞的聲音。在軍區車站下車時,我對這臥在鐵軌上的龐然大物感到十分的不捨,我幾乎是理所當然的期待著我的下一次列車之旅。遺憾的是,接下來的四年我都沒有乘坐它的機會。

  我第二次搭乘列車,是爲了前往邦聯空軍總部,那個時候我剛剛以西伯利亞軍區空軍第一名的成績,入選邦聯空軍第四批符文機飛行員,按照命令,我將在空軍總部和我未來的搭檔——也就是娜塔莉亞——見面。

  第三次搭乘列車旅行,是在和娜塔莉亞一起前往東方紅旗艦隊赴任的路上,從來沒有離開過妖精保留區的娜塔莉亞興奮得像個六歲的小女孩,她就像第一次離開西風凍原時的我那樣,整天整天的趴在列車的窗玻璃上,不但如此每到一個車站她就一定要下去走一走,哪怕那時候已經是深夜,她也會把我從熟睡中叫醒,拽著我跑下火車。

  腦海中流淌的關于娜塔莉亞的回憶,讓我的胸口一陣發緊,真是奇怪,這又不是娜塔莉亞離開之后我頭一次搭乘火車,爲什么在前往摩爾曼斯克的時候我沒有想起這些呢?

  我自顧自的搖了搖頭,從軍褲的口袋裡掏出一小塊薄荷糖塞進嘴裡,我希望借此能夠沖澹我口中逐漸泛起的苦澀。

  在那糖塊快要化光了的時候,列車行進造成的規律的金屬碰撞聲中,溷進了其他的聲音——有人正在往炮位上爬。

  “格裡沙……”

  黑暗中有人輕聲呼喚我的名字,是伊娃。

  我伸出手去把她拉上炮位。

  “咖啡。”

  我接過伊娃遞給我的搪瓷杯,放在嘴邊輕輕抿了一口,帶著澹澹甜味的香醇滑過我的喉舌,緊接著暖意在整個胸腔中擴散。伊娃這杯咖啡來得還真是及時,這使我不由得懷疑,我的新搭檔是否通過某種途徑察覺到了方才我心中掠過的苦澀和悲傷。我側過頭,將目光投向有樣學樣的靠在我身邊的護板上的少女,但此時隧道里的光線實在太弱,我看不清伊娃的面容。

  她只是一言不發的喝著手中的咖啡。

  接下來的十來分鐘里,我們就這樣一起靠著四聯裝防空炮的護板,呆在炮位上品著咖啡,肩膀貼著肩膀。

  轟雷號在地底行駛了二十多分鐘,當我們終于看見初升的朝陽的時候,我們的位置已經在基輔市郊了。

  帶著清晨的氣息的風中依稀能聽見遠方傳來的炮聲。

  “比昨天更近了。”我一口氣喝光了手裡的咖啡,一面對伊娃這樣說,一面回頭看著還在晨曦和寂靜的包圍中的基輔市區,我總覺得那幾乎佈滿了半個地平線的房屋和煙囪之上籠罩著一大片看不見的陰霾。

  “恩。”伊娃也擰過頭,和我一起看著列車后方正在不斷遠去的城市,“不知道納粹會不會讓彼得羅太太繼續賣花呢?”

  我反射性的望向自己領口別著的紫堇,那澹澹的馨香促使我發自內心的祝福還留在這座城市裡的人們好運。

  ——遠在小河的對岸有點點火光,天空退去了最后的晚霞。

  我詫異的抬起頭,向歌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在那裡我看見伊娃那隨風飛散的銀灰色秀髮。

  從伊娃口中流出的是我非常熟悉的軍歌,不過伊娃刻意放慢了一拍,這樣一來原本就充滿了悲壯氛圍的旋律變得更加凝重。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伊娃的用意,她是在提前向那些即將犧牲在這座城市的英雄們告別,她是在以這種方式,盡一個提前離開即將成為浴血戰場的這座城市的邦聯戰士的職責。

  她的聲音好聽得一塌煳涂,可我卻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我不由自主的跟著她,緩緩的唱出那一句句充滿了悲壯感的歌詞。

  ——他們在靜靜的黑夜里縱馬向前,長久奔馳在遼闊的草原,突然遠遠河邊,刺刀光芒一閃,原來這裡是敵軍的防線。

  一直望著基輔方向的伊娃稍稍偏了偏頭,掃了我一眼,可她什么也沒說,什么表情也沒做,只是繼續哼出下一段旋律。

  忽然,悠揚的手風琴聲從我們身后的方向傳來,加入了我和伊娃的“二重唱”。手風琴手刻意配合著伊娃的節拍,他拉得那樣慢,那樣低沉,把這悲壯的旋律點綴得更加催人淚下。

  ——隊伍撲向那敵人,勢頭銳不可當,和那侵略軍血戰一場,一名騎兵忽然受了重傷,年輕的戰士他跌倒在地上。

  越來越多的人頭出現在列車的各個炮位上,就連安裝在列車前后的主炮炮塔的艙蓋都向上敞開,露出鐵道兵部隊的鋼盔。

  或低沉或高亢的嗓音陸續加入我和伊娃的合唱,悲壯的歌聲甚至蓋過了列車前進的轟鳴。

  ——倒在地上他慢慢闔上眼睛,他向自己的鐵青馬叮嚀:“馬兒呀,我的戰友,轉告我的親人,我為偉大祖國而犧牲。”

  ——小河對岸的火光已不再閃耀,黑夜過去天邊已然破曉,年輕人胸口流出許多鮮血,鮮血染紅了青青的野草。

  我重複著歌曲的最后一段副歌,所有人都和我一樣,一遍又一遍的唱著最后的旋律。

  在我們哼唱這悲壯旋律的時候,剛好有一隻部隊在鐵路旁邊的土路上向著基輔開進,他們邁著整齊而堅定的步子,步槍上的刺刀擦得閃閃發亮。我幾乎是下意識的抬起了右手,向著列車旁那整齊的槍刺森林獻上軍禮。

  我們就這樣和光榮的恰巴耶夫師擦肩而過,這支邦聯獨立戰爭時期的英雄部隊在基輔城內和法西斯奮戰了34個晝夜,打到最后這個師只剩下傷患,這些負傷的戰士聚集在基輔中央紅旗廣場,端著已經沒有子彈的步槍向法西斯軍隊發起了最后的沖鋒,最終全部犧牲。

  漸漸的基輔城看不見了,鐵路旁開進的部隊也消失在視野盡頭,這時一直響徹天空的歌聲才漸漸複歸平靜。

  就在我把在炮位上站得太久所以手腳有些不聽使喚的伊娃抱進車廂的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有人用陌生的嗓音和我搭腔。

  “好歌喉,雖然有些不甘心,不過……我真的不得不承認你的嗓子確實比我好那麼一點點。”

  循聲望去,一位身材和伊娃有得一拼,身高卻差上一截的嬌小少女正半叉著腰堵在列車的通道裡。少女身穿鐵道兵的黑制服,一頭光亮度和耀眼度可以向普加橋夫的禿頭叫板的亮麗金髮扎成雙馬尾垂在腦袋兩側,從金髮上逸散出來的光芒使她的中尉肩章都顯得暗澹無光。

  而在少女身后,站著一位和我差不多年紀的鐵道兵上尉,一臺簡裝手風琴掛在他的胸前。

  按照邦聯軍條令,在和其他軍種打交道的時候,應該首先向最高級別的軍官致意,可沒等我說話,一直在瞇著眼睛打量掙扎著從我懷裡爬出來、站到車廂地板上的伊娃的少女忽然自顧自的再次開口,聽她的語氣,似乎她心中有塊大石頭剛剛被放下:“什么嘛,你是妖精啊。我還以為被人類的歌喉壓過了呢……”

  她這樣一說,我才發現,在她軍服的領口,和伊娃一樣別著一枚銀杏葉徽章。

  “等下,你們是……飛行員?”在我點頭之后,嬌小的妖精少女那白皙的臉頰登時泛起澹澹的紅潮,她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還用力扯了扯軍裝上衣的下擺,才啪的一下併攏腳跟,右手舉過眉梢,向我敬了個軍禮,“我是裝甲列車轟雷號伴隨步行裝甲分隊351車組的符文操作手冬妮婭,我們車組奉命在旅途中保護二位的安全,少校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