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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第一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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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守得云開見月明

其實歷史不但在重復,而且還有著某種必然性。

  當初給沈淮定罪的,正是當年的巡關御史,如今的順天巡撫張嵩張大人。說來倒也巧了,時隔數年,最終將沈淮緝拿歸案,堪合其罪的,也是這位張大人。

  對此,馮維世也有一番見解。

  “言官固然有監察百官的職責,不過,更重要的卻是匡扶天子的勸諫之責。這道術是好是壞姑且不論,今上卻是太過沉迷了一些,近年來時常罷早朝,閣臣們見龍顏的時間加在一起,也沒有邵真人伴駕的時間多,這畢竟是有些過了。”

  “按說,天子行事有偏差,言官們就要規勸,可這些年來……劉觀主,你應該明白的。”雖然已經是在推心置腹了,可有些話,馮維世還是不敢亂說,好在他說話的對象是劉同壽,倒也不用說的太直白。

  朝爭中,言官往往充當著先鋒的角色,所以,朝爭的激烈程度,往往也跟他們的平時的表現有關。

  遇到好說話的皇帝了,言官想求名,可以給皇帝挑錯,當年的弘治朝就相對平穩,朝堂上一團和氣,因為大伙兒整天都盯著弘治呢。

  碰上嘉靖這樣的皇帝,言官們就倒霉了,敢直接給皇帝挑錯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流放,有名聲了不假,可前途和命都沒了,這樣的名聲要來何用?

  但職責所在,總是無法回避的,再說,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光收拾同僚,那也不是個長久之計啊!

  人都是逼出來的,言官中有的是聰明人,張嵩就是其中之一,去山海關巡視的時候,受到沈淮的啟發,他想出了個迂回的辦法。

  雖然是軍戶出身,但沈淮確實出了家,當了道士,收拾他,就是打壓道教,澄清世風,可以說是間接的在規勸天子。

  此外,沈淮一介軍戶而已,居然敢聚眾造勢,以下犯上的向將門世家挑戰!若是放任不管,王法何在?做這件事,還可以解釋為維護朝廷的體面,以及禮教。

  還有就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目的了,那就是賣人情給龍虎山。能消滅潛在對手,邵真人就算面上不說,心里也是有數的。

  那沈淮能蠱惑了那么多人,手底下也是有兩把刷子的,若是放任他折騰的話,邵真人就算有再大本事,也不可能保證皇帝一點都不動心啊。要知道,這些年,皇上已經換了三位皇后了!

  當然,做這種事也是要冒風險的,誰也保證不了嘉靖聽到消息之后的反應。當初的馮維世,就不敢對王老道硬來,怕的就是這個。

  別人不敢,御史卻是敢的,他們就干這個的。比起直接上疏讓皇帝回心轉意,放棄長生不老的打算,老老實實的早起上朝,對付幾個草根道士的風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好處一大堆,風險又不算太大,更有張嵩這個先例在,再有誰看不清里面的玄虛,那還當哪門子御史啊?回家賣紅薯才是正經。

  收拾沈淮之前,張嵩不過是個巡邊——巡視邊關的御史,雖說也是代天巡狩,但巡邊關和巡江南,肯定不會是一個概念。搞定了沈淮之后,如今他御史的頭銜前面,已經加了個‘都’字,出巡的時候,也是撫臣了。

  他升遷的速度肯定比不上張孚敬、夏言這些驚才絕艷之輩,但比上不足,比下卻綽綽有余。十三道御史一百多人,多少人在下面苦熬了半輩子,還不就是個沒名沒分的御史——朝爭中沖在最前面,論功行賞時排在最后面那種。

  “那謝蘭在京中素來有愚直敢言之名,雖然沒有明言上疏,但人前人后卻時常論及天子崇道之時,表現得極是深惡痛絕。前兩年,桂閣老和心學相爭,引得朝野上下嘩然不止,他在國子監很是慷慨陳詞了一番,差點就把學子們拉到承天門去!”

  說到這里,馮維世語調突然變高,一臉的后怕:“好懸就是舊事重演啊!汪尚書時任左都御史,聞訊后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可又不好對他怎樣,只好向皇上舉薦,把他派來了江南。”

  “確實……”劉同壽點點頭,真拉過去了,那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嘉靖打人,從來就不會手軟。而這個謝蘭,不是絕頂的演員,就是迂腐不化的老頑固,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一樣不好對付。

  凝神想了片刻,劉同壽也沒想到什么好辦法,連左都御史都頭疼的人物,他想借勢反擊,至少也得借嘉靖的勢,這又談何容易?

  “馮大人,你年齡閱歷地位都遠在貧道之上,對朝堂事更是熟識,可有什么指點?”

  “劉觀主,這位謝御史來勢洶洶,你最好還是謹慎些,千萬莫要輕舉妄動。”馮維世早就等著劉同壽這句話了,在他看來,小道士還是值得下注的,眼前的難關看起來雖然艱險,其實卻沒想象中那么嚴重。

  “最好的辦法,就是鎮之以靜!”

  “愿聞其詳。”劉同壽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劉觀主與那沈淮雖有相似,可畢竟是不同的。”馮維世輕捻長須,緩聲道:“道法見識之高下,自不待言,機遇也大是不同。嘉靖八年時,邵真人精神還算旺盛,事無巨細,盡可顧全周到,沈淮之名雖響,所在距京城雖近,但卻全然進不得京城,更別提入得天聽了。”

  馮維世冷笑道:“入不得天聽,他也不過是鄉野間的一凡人罷了,官法如爐,民心似鐵,他又能翻騰出來多大動靜?”

  “而劉觀主你就不同了,如今你不但已經簡在圣心,地方上也多有臂助。前次在杭州,李大人和熊大人對你都是頗多贊譽,加上本縣以及崔明府,加之你在士林,鄉紳中的威望……呵呵,大勢已成,謝蘭一個巡按御史,又能奈得你何?”

  “巡按御史可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大事小事,自是存乎于心,不過,一定要說標準,那也是有的,入得圣聽之事,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小事。但凡是謝蘭還有一絲理智尚存,他就不會在你身上搞對付尋常人那一套。”

  劉同壽皺著眉頭問道:“照馮大人這么說來,對付不了貧道,東山鎮的鄉親們跟他又沒仇,那,他到底折騰個什么勁呢?”

  “棋從斷處生。”馮維世侃侃而談:“他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就只能眼看著你奉召入京,反倒是攻你無備,倒有可能打你個措手不及,使你自亂陣腳。你的應對只消稍有不妥,就有可能被他抓到破綻,進而置你于萬劫不復之地!”

  想了想,他補充道:“他定計時,想必也是根據你以往的行事風格,若是你再有類似余姚行之類的舉動,那他的計劃就成功了。當初的沈淮,就是被人所激,一怒沖冠之后,殺了軍中主事,然后才徹底斷送了自家的希望。”

  “嗯,他是想欺負我年少莽撞,又不懂官場上的道道……嘿嘿。”劉同壽嘿然冷笑,穿越以來,都是他用信息不對稱的法寶欺負別人,這次卻是差點被人給欺負了。

  “那我若是不沖動,不去救人呢,他豈不是枉做小人?”

  “也不盡然。”馮維世一擺手,“你聲名鵲起,方才數月時間,其他地方的人都只是人云亦云,只有上虞百姓才真正受了惠,當然,也連同本官在內。余姚過來拿人,一路招搖而過,已經搞得人盡皆知,若是你坐視不理,一來有損你的名頭,二來也不免教人齒冷……”

  劉同壽的最大的神奇之處就是無所不能,如果救不得人,這層光環肯定就會被削弱一些了。另外,鎮民縱然能體諒他的苦衷,可心里總也不是個味兒,萬一再有人挑撥離間,說不定能拉攏一批人過去,比如被抓那些人的家人。

  光是幾個鎮民的口供,也許還撼動不了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但若是有三五成的鎮民異口同聲的指證他,那就很有力度了,就算把官司打到御前去,那個謝蘭也不會發憷。

  這就是個連環計,強行救人,只會布了那沈淮的后塵,坐實謀反的罪名;不救人,又會留下隱患。成名無僥幸,認真起來的世家果真不好對付。

  “所以,依本縣之見,此事只能以靜制動,任他千般挑釁,萬般撩撥,你只巍然不動。忍到圣旨來時,便守得云開見月明了。”馮維世捻須微笑,就差一把扇子,就可以扮諸葛孔明了。

  “當然,也不能任他橫行,至少在輿情民心上,是可以做些文章的。另外,劉觀主你也可以做做表面功夫,做出聲勢來,本縣也會暗中助你,只要百姓看到你多方奔走營救的姿態,卻也不會茍責于你,只會同仇敵愾,將矛頭對準謝蘭,乃至謝家……”

  連這話都說出來了,馮維世也算是全無保留了。若不是他的命運跟劉同壽綁得太緊,而劉同壽的行情又太好,他是斷然不會冒這種風險的,現在就看劉同壽如何決斷了。

  就算不被采納也不要緊,只要劉同壽不直接打上門去,他覺得問題都不會太大。若是小道士真的蠢成那樣,那就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了,他馮某人也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有勞馮大人費心了,不過,這對策,還是讓我再想想……”馮維世的辦法很不錯,但劉同壽心里卻有些別扭,哪怕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也不肯立時便答應下來。

  “好說,也好。”對馮維世來說,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可也不是最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