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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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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冥冥冬云幸開霽(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弄得更新的節奏全亂了。 M.后面還有。請各位明天早上看。】

    刑恕曾經見識過御史臺中,怎么處置不肯交待罪行的人犯。

    在臉上一張張的貼上黃表紙,然后噴上水或者醋,讓人犯在瀕死的窒息中失去一切反抗心。

    要不然就是整個人手腳被捆上一圈圈的繩索,偏偏繩索上還被倒上了一盆水,收緊后的繩子能將手腳勒得發紫發黑,再丟在冬天的風地里,一時半刻,就能送去大半條命。

    不過御史臺中有一點好,對犯官是不動刑的。在提供的飲食上摻些污物,或是在牢獄外處刑人犯,讓慘叫傳進牢房,就算得上是逼供的手段了。

    現在即便刑恕已被認定是蔡確從犯,謀反的黨羽,可也并沒有給他綁上繩索,更沒有上任何刑具,只是將他約束在大慶殿的偏殿中。曾布、薛向則是在正殿中,蘇軾更是在另一頭,雖然同為犯了不赦之罪的重刑犯,還是依照官職分出了等級。

    外面有十幾名軍士在看守,殿內則只有刑恕一人,以及蔡確的尸體。

    殿宇內空曠無比,卻讓刑恕幾乎都要喘不過氣來,仿佛有巨石壓在胸口上。

    他胸中憋悶欲裂,仿佛每喘上一口氣,胸口上的巨石就會落下一分。

    同樣的窒息感,使得刑恕的雙眼早沒了之前的靈活,口才更沒有施展的余地,只是在茍延殘喘。

    殿中寂靜無聲,外面看守的聲音傳進來后,就放大了許多。

    “……肯定是凌遲啦,斬首都是恩典。”

    “兩府的幾位相公可都是發了誓,不誅從黨。”

    “兵不厭詐嘛。謀反能怎么饒?”

    “這可說不定。相公們怕是都不想落一個食言自肥的名聲。”

    守在殿外的并不是御龍四直的成員,而是金槍班,他們并沒有參與到政變中,能夠用看熱鬧的口氣談論宰輔們是否會踐行諾言。

    大慶殿上喧嘩,平時就是重罪,若是議論不該議論的政事,更是不會輕饒。

    若是在平日,縱然貴為班直,但在進士眼中,依然是赤佬。有誰膽敢對士大夫無禮,結果都會很凄慘。莫說大聲喧嘩,就是低聲私語,被御史看見聽見后,也少不了一頓教訓。

    可作為蔡確黨羽,刑恕現在連捂住耳朵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里面空著做什么?為什么里面一個人不放?想想就知道了。”

    “是……”

    聲音突然間就低了下去。

    是啊,為什么韓絳刻意下令讓金槍班的禁衛在外看守,里面卻不留人?而王安石和其他宰輔都默認了。

    金槍班里面是有聰明人呢。

    刑恕抬頭看了看離地數丈的房梁,又將殿中的柱子一根根數過去。

    韓絳是希望自己能夠將這個機會給利用上吧。

    ‘不要給其他人再添麻煩了!’

    在張璪離開時,向后投過來的一瞥,仿佛就是在這么說著。

    大慶典上,由韓岡領頭,宰輔們當面宣誓,只誅首惡,從者不問。靠了這一句,穩定了殿中班直之心,讓他們盡數叛離。

    明明可以做個功臣,享受一切可以享受的待遇。卻因為膽怯,現在卻要擔心宰輔們是否會說話不算話,被秋后算帳。

    刑恕已經沒力氣去嘲笑他們的愚蠢。

    但作為從犯,正可以借著這一條免去一死。只要宰輔們不肯舍了面皮,太后也必須讓上一步。

    只是謀反的從犯又豈能這么簡單的就逃出生天?前兩年的趙世居謀反案,那幾個只是說了幾句好聽話,甚至只是送了兩本星圖讖緯書籍的天文官,在地府里也會大喊冤枉。

    所以刑恕現在的待遇,就是解決兩難境地的辦法。

    外面陡然間一陣喧囂。

    好像稍遠的地方,有許多人在吵嚷些什么。

    刑恕一下便站了起來,緊張得聽著外面的動靜。

    一絲僥幸從心中騰起,仿佛在海中沉浮時,在前方發現了一塊木板。

    宰輔們都去迎接太后和天子,這邊除了一個郭逵,就沒有別的重臣。

    說不定,還有扭轉時局的機會。

    可喧嘩聲很快就平息了,殿外的議論則繼續傳進來,在梁柱間旋繞。

    “韋都虞死了!”

    “咬舌自盡唉。”

    “前日看見他時,還真想不到會有今天的事!”

    殿門外一陣唏噓感嘆。

    殿門突然被推開,刑恕就看見有幾個人從門縫中向他這邊張望了一下,轉眼就又關起來了。

    韋四清死了。

    自盡。

    這一位御龍直的都虞候是宋用臣聯絡上的。在保扶太皇太后的這件事上,他出了大力。昨夜的改天換日,有他一份。

    昨日刑恕在蔡確身邊還見過韋四清。方才在隔壁的正殿中,他更是親眼看見了李信用一柄飛劍,打碎了最后的機會。

    當時韋四清還活著,現在就已經命歸黃泉。

    剛才向殿里張望的這幾人,是不是很失望?

    自己硬是厚著臉皮還活著。

    刑恕嘴角抽了一下,卻擠不出一個笑容來。

    怎么就這么敗了?

    刑恕到現在都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蔡確會答應鋌而走險,刑恕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而他能起那么大的作用,與他了解蔡確的心思分不開關系。

    蔡確之父蔡黃裳,曾為陳州幕職,其時前相陳執中出判陳州,以其不堪任事,勒令其致仕。以至于蔡家流寓陳州,全家的生計都陷入了困境。直到蔡確中了進士,才扭轉了如此窘境。

    宰相隨口一句,便讓蔡黃裳丟官罷職,以至郁郁而終。蔡確對陳執中的憎恨,是父仇不共戴天。所以前幾年的陳世儒弒母案,便是蔡確力主將陳執中的獨生子給處以極刑。

    而蔡確對權力的渴望,也同樣發軔于舊年的經歷。一想到十年之后宰相之位不保,甚至不是十年,當蔡確勸說太后失敗,他的位置就已經動搖了。王安石和韓岡會將他當成出頭椽子,用力的打壓下去。

    要讓蔡確相信局勢會向最壞的方向發展,刑恕根本就沒費什么力氣,一切的根源完全出自蔡確自身的恐懼。

    但將這份恐懼發掘出來,則正是刑恕之力。

    刑恕在程顥門下,一向備受看重,在洛陽諸元老那邊,也極受重視。

    他一向自詡日后當能步上青云之路,三十登朝堂,四十而望公輔,五十歲,就該是相公了。

    可是自從那位年紀比刑恕還要小許多的半個同窗出現后,刑恕對未來的規劃,就像是笑話一樣。

    隨著功勞的積累,官位的晉升,就是西京元老之中,都沒人再將韓岡當做年輕晚輩來看待。

    不論是官場、學術還是人望,刑恕無一事能與他相提并論。甚至做一做比較的想法,泄露出來,都會惹來一陣嘲笑。

    幸好從蔡京開始,韓岡在官場上就一路下坡,到了炭毒案中,韓岡錯誤的選擇,讓他過去積累下了的功勞都搖搖欲墜。

    這一回的事變,并非刑恕引發,除了在蔡確耳邊推波助瀾,剩下的只是居中聯絡而已。

    不過刑恕很早就考慮過了這個對他最為有利。

    光靠蔡確,終不過是一個走狗。

    路上的野狗時常能見,幾乎都是喪家之犬。

    刑恕從來都沒想過將自己的未來綁在蔡確的官靴上。

    刑恕很清楚自己的份量,蔡確之所以要用自己,也是看在了自己背后的關系。

    真正的能讓他功成名就的,是存亡續絕的功勞。

    刑恕想要的是挽救舊黨。

    蔡確、曾布和薛向撐不起大局,太皇太后上臺后必然要引洛陽元老入朝。

    一旦太皇太后能夠垂簾,壓在舊黨頭上的這個天,給徹底給翻了過來。

    早在蔡確決定放棄向太后的幾天前,刑恕就已經在想象他日后回到洛陽,會在元老們中得到什么樣的待遇。

    但韓岡用骨朵揮出的一記猛擊,不僅擊碎了蔡確的天靈蓋,也將他刑恕的幻想,給砸得粉碎。

    殿中的光線一下就有了變化,殿門不知被誰推開了,又有人向內張望。

    很快,從門縫中傳來了一句話,“膽子倒是夠大的。”

    “還指望能活嗎?”

    殿門砰地一聲又關上了。

    外面的班直都在盼著他自盡,但刑恕不甘心。

    就算以后一輩子都是罪囚,但好死總不如賴活。

    不管怎么說,刑恕覺得性命比一切都要重要。

    只要能活著,就有希望。

    現在,他只能指望東西兩府的宰執們,能夠信守諾言了。

    能不能逃過一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就看宰輔們能不能讓想太后承認他們的許諾。

    ……………………

    “聽憑吾處置?”

    聽到韓岡的話,向皇后靜靜的站了起來。從面前的宰輔臉上逐個看過去,最后,又落到了韓岡的臉上:

    “一個是先帝之叔,另一個是先帝之母。韓卿家,那你說該如何處置?”

    “有刑律,有故事。”

    “嗯?”向皇后輕輕的鼻音問著。

    韓岡低頭:“趙顥依律當論死。立斬于宣德門外。太皇太后依春秋故事,不當問。讓臣來斷此案,便是這個結果。不過太后若覺不如意,聽憑處分。”

    “讓吾來處分?……”向皇后輕笑,“吾若是當真處分了太皇太后,日后怎么見先帝?就按照韓卿家說的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