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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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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酴醾揚名(6)

    “楊兄這是何意?”周惠臉上露出不悅之色,“既與子宣兄來訪,何必帶上這些,可是看不起在下么?”

    “我之來此,專為美酒,不為訪人。”楊元慎硬邦邦的說道。

    周惠頓時一噎。這人怎么如此可氣?他不計前嫌,熱心的想要招待這人,這人卻說出如此話來,一點顏面也不給他。

    同來的李苗見氣氛不對,連忙打起了圓場:“允宣有所不知,元慎兄身負大才,向來直傲,還請勿要放在心上。至于這些絹布,允宣收下便可,元慎兄有世祿在身,家計不錯,平生所嗜者惟有美酒,并不差這點酒資。”

    “允宣,這位官人說得對,咱們就收下好了!”周恕從柜臺后走過來,笑呵呵的插言道。

    說完這句話,不等周惠反應過來,他立刻吩咐門口的兩名家兵,把車上的絹布搬進屋內。周惠本來想阻止,卻是遲了一步,只好笑嘆著搖了搖頭,向兩名家兵補充道:“不用抱那么多,各取一匹便可,其余的都還回車上。”

    兩名家兵正要領命,楊元慎卻又發話了:“都搬進來便是。美酒難得,豈能賤賣?”

    聽了這話,兩名家兵一時愣了神。他們在這酒肆已有月余,卻還從沒見過客人嫌酒便宜的,如今他主動多給絹布,大郎君自然樂得實惠,可二郎君卻又不讓多收,到底該聽誰的?

    “允宣不用客氣,盡管收下便可。”李苗向周惠笑了笑,“元慎兄酒量極大,飲至一石仍不亂神。前日在城東張車騎家聚宴,七人共飲兩斗酴釄,他一人就喝了一半,卻依然還沒盡興,故而才會慕名前來……即使用不了這么多。多的不妨就存在這里,反正元慎兄也不會只來這一趟。”

    “如此,便請兩位上座吧!”周惠點了點頭。將兩人請入內間,令店內負責待客的家兵把酒呈上來,并且去不遠處的酒樓換一桌上等宴席。

    落座之后。楊元慎不發一言,從桌上抱了一甕酒,拍開封泥后徑直灌入口中。周惠坐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心中暗自咋舌。這個家伙,不愧是飲酒一石的人形酒壇啊!近五十度的酴醾酒,他居然就跟喝水似的!

    鯨飲了一大口酒,楊元慎放下酒甕,大聲贊嘆道:“如此醇酒,喝著真是痛快!只可惜生得太晚。未能與阮步兵(阮籍)、劉參軍(劉伶)同時,否則該是何等愜意!”

    “允宣,看來你這酒確實很好,”李苗呵呵一笑,向周惠舉了舉酒樽。“上次元慎兄如此慨嘆,還是在七月間痛飲鶴觴酒的時候呢。”

    楊元慎并不答話,繼續抱起酒甕往口中傾倒,未過多時,容量四升的酒甕便被他鯨飲一空(北朝一升合現代三百毫升)。楊元慎抱起另一甕酒,才拍去了封泥。忽然橫睨著周惠道:“有酒豈能無樂?聽說臨淮王曾送琴與你,不知可能奏得一曲半曲來?”

    “楊兄有此雅興,在下理當獻丑。”周惠微微苦笑,令周懷章去后院正堂取琴。待琴取來之后,周惠略一思索,彈起了古琴名曲《華胥引》。這首琴曲,傳說是黃帝夢游華胥國,醒來后感其無為而治所奏,想必能夠契合楊元慎的心情。

    雖然周惠知道,黃帝譜曲僅僅只是傳說,而現代的《華胥引》也可能與古代不同,但是其樂曲的確十分莊嚴,音韻非常暢達,是周惠讀大學時很喜歡聽的一首古琴曲,也是他得到這張琴后首先撿起來的曲目。

    事實證明,周惠的選擇確實沒錯,鏗鏘悠揚的琴聲,讓楊元慎聽得十分愜意。彈至第三段《樂生》,他興致大發,難得的放下了酒甕,以手邊著筷打著拍子,搖頭晃腦的吟道:

    “當壚擅旨酒,一卮堪十千。無勞蜀山鑄,扶授采金錢。人生行樂爾,何處不留連。朝為洛生詠,夕作據梧眠。忽茲忘物我,優游得自然。”

    一首《長歌行》吟罷,琴曲也剛好到了終點。楊元慎看了看周惠,轉頭向李苗問道:“這琴曲倒還入耳,值得酬唱一番,不知李兄可有此興?”

    “我就算了吧!”李苗笑著拒絕道,“有元慎兄大作在前,我還是藏拙為好。何況元慎兄名聞京師,乃洛中酒宴常客,興致一高,尤喜清談玄理,品評詩詞。我若有拙作,恐怕很快就會流傳開來,到時豈非顏面大失?”

    “各抒胸臆便可,何須如此作態。”楊元慎毫不留情的點評說。

    “我卻沒有元慎兄這般曠達,也沒有元慎兄的大才。”李苗并不生氣,顯然是習慣了楊元慎的毒舌。

    “你這人無趣得很,”楊元慎搖了搖頭,“白白辜負了這飄香美酒,辜負了這繞梁弦歌。”

    “既然這樣,不如由允宣吟詠一首如何?”李苗趁機說道,“所謂主隨客意,元慎兄既然有興,允宣也該有所表示嘛!”

    “是么?”楊元慎略一思索,“如此也好。能彈得這般琴曲,心中想必略有溝壑。”

    這話說得不太客氣,但是周惠卻沒往心里去,而且還生出了一個想法。楊元慎博識文淵,清言入神,尤其善于解夢,不僅在當時非常有名,而且流傳到了后世,在唐代的志怪小說《酉陽雜俎》、宋代的著名類書《太平廣記》,都記錄了他的解夢事跡。既然如此,他何不借楊元慎之口,將酴釄酒的名聲傳揚開來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李苗說他是“洛中酒宴常客”,其交游想必非常廣闊吧?

    至于樂府詩詞,周惠在現代曾經多有涉獵,區區一首《長歌行》,卻還難不住他。

    打定了主意,周惠笑著點了點頭:“我倒沒問題。不過,既然是酬唱,自然該有酬唱的琴曲,可否勞楊兄也彈奏一曲么?”

    “可以。”楊元慎簡單的回答道。

    于是周惠將琴交給周懷章,令他送往楊元慎的案前。楊元慎接過琴,稍稍試了下音色,很快就彈奏起了阮籍所作的《酒狂》。這首曲子頗為雜亂,意在描繪混沌的情態,泄發內心積郁的不平之氣。然而周惠卻并未被琴身所擾,很從容的吟出了一首《長歌行》:

    “窮通一時運,榮辱何關身。不意門前客,欣然見故人。意氣青云里,生涯寄金樽。莫傷平生志,莫負此光陰。但飲酴釄酒,為君長歌行。豈不見,蕭蕭暮雨北邙側,古今貴賤同一塵?”

    吟詠聲中,楊元慎忽然止住了彈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