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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型反光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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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命運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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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8月27日

  利馬豪爾赫?查韋斯國際機場

  第二跑道工地 ASA TF-3臨時營地

  0700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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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反預言戰斗中,最重要的一項原則,就是假設每一件未經過屏蔽處理的物品都有可能導致泄密。

  預言術在現代軍事中其實并不能起到很大的作用,預言術得到的結果越清晰,施加的影響力就越大,也就越容易改變它所預言的事物在未來牽涉的因果關系。

  1970年起,美國高級研究計劃局就開始以“焦躁熊貓計劃”為代號資助斯托克頓國際機器公司、馬丁-瑪麗埃塔公司、洛克希德公司開展軍事反預言裝備研究。他們當時認為蘇聯正在運用超自然預言能力攔截穿越蘇聯領空的美國偵察機,急需一種在預言中屏蔽己方軍機信息的新手段——當然事實確實是這樣,不過蘇聯防空軍很快就撞到了信息傳播速度瓶頸,該項目很快就被中止了。

  總之,“焦躁熊貓計劃”除了留下一架史上最為昂貴的,在完全預言屏蔽環境中生產的驗證機之外(1976年7月首飛,同年12月在著陸事故中損壞,1991年拆解),還留下了許多有益的經驗。

  譬如現在這個時候。秘魯軍隊已經封鎖了機場外圍,現在他們已經從“事故”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目光中就不完全是善意了。

  如果紅方預言師提前對秘魯軍隊的人員和設備進行大范圍預言,他們能看到的只有一片塑鋼板圍繞的普通營地,他們會試圖通過預言術展現的影像追溯那幾架C-5銀河運輸機,最后發現運輸機會短暫停留然后帶上所有人員飛走,在此基礎上進行第三次預言只會得到一個非常模糊的結果,也許在混沌中預言師會選擇運輸機上的某個組件,或者某個出現在預言視野內的人。

  然后,他們會看到他們想看到的,比方說這支他們最為畏懼的部隊回到了新墨西哥沙漠中某個空軍基地,解散,開始享受假期。

  ASA的預言師將運輸機的蒙皮變成了某種預言的一部分,大部分被允許暴露的人員和設備都是防御性預言的一部分,就像你們知道的那樣,對預言進行的預言只會導向混沌。

  這就是為什么上校這天早上陰著臉站在跑道上等直升機回來,他已經知道了結果,一次行動,損失了整個戰斗隊近一半的機動力量。他不知道的是,為什么一次精心策劃的伏擊,最終變成了敵人教科書般的反伏擊戰斗——三個伏擊圈同時接敵,幾乎同時被摧毀,無人幸免。在策劃階段,ASA總部的高級預言師給出了寬泛到剛剛好的預言范圍,這個戰術預言不應該導致如此慘烈的結果。上校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對他自己的憤怒。

  泰森上校沒等直升機停穩,就弓著身快步走上前去。

  “可能有放射性污染,長官。”情報參謀試圖拉住上校。

  我可沒時間管這個。上校知道自己的職業生命所剩無幾,每分每秒都在從他手里奪走得到真相平息憤怒的機會。不過他最終還是從參謀手里接過濾塵面罩按在臉上——大概只有肺部內輻射的威脅才能讓他稍稍分心了。情報參謀遠遠地停下了腳步,手里的防護服在直升機旋翼掀起的狂風中嘩嘩作響。在整個營地目光匯集之處,兩個穿著全套防護服的士兵正從直升機上抬下一副擔架。

  “這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大的一件……殘骸,長官。”

  泰森摘下貝雷帽:“打開它。”

  士兵們拉開尸袋拉鏈的時候,泰森就知道自己遇到了作為軍官最為痛苦的事情。他必須登門去面對那些遺孀,告訴她們,她們的丈夫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為了保護更多人而犧牲了,國家感謝他們的服務,感謝他們做出的犧牲——但是,不,葬禮只能是閉棺的,大部分的棺材里只會有一套制服,一頂軍帽。

  “這是誰?”上校問道。

  “沒有可供識別的特征,長官,我們得把他送到實驗室去才能知道。”

  泰森盯著焦黑的人形看了好一會兒:“愿他安息。拉上拉鏈吧。”他退后一步,讓開了路,跟著擔架離開了停機坪。

  “損失情況怎么樣?”

  “能看得出是人類遺骸的殘骸,有113具,除此以外,還有12個……”參謀清了清喉嚨:“對不起,嗯,12個可以被認為陣亡的痕跡。”

  那12處痕跡一般來說是沒法用來證明在行動中陣亡的,留在地上的只有一團黑影,就像一個人在正午的陽光下投下的影子被什么東西定格了一樣,還有些就是一塊熔化扭曲的防彈插板,被焦黑血肉包裹的骨骼碎塊。沒法直接證明一個人的生命在此終結,但是你一看到就明白了。

  上校說:“少了兩個。”

  “少了兩個。”參謀附和道:“希望他們不是被俘了。”

  當然,上校也不希望自己的手下以一種不體面的方式出現在新聞節目里,他不得不認真思考起關系到自己職業前景的全部因素。

  “但愿如此。”

  “秘魯軍方已經控制了現場。”參謀劃拉了一下FPDA的屏幕,又補充道:“他們已經通過非官方渠道傳達了官方意見,顯然我們已經不受歡迎了。”

  “遺留在現場的物資還有多少?”

  “留在著陸場的物資已經回收了,陣地上,說實在,什么都沒剩下。”情報參謀說:“秘魯人只是在表明態度,他們還提供了一臺卡車,供我們運輸樣本和其他的……殘骸。”

  “他們會介入搜救行動嗎?”

  “這就是我之前想和你說的,弗蘭克。我們只有最后21個小時了,秘魯官方的態度在轉變,今天還是游行,明天可能就是一場嘩變——我們必須現在做決定,到底是把力量耗費在搜救上,還是控制那座塔?我們不能坐在這里等國會最后拍板,如果我們放棄石塔,空中力量就可以用在搜救行動上。不然,我們就必須搶進沾染區,提前建立一個橋頭堡。”

  上校沉思了片刻,卻反過來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托德,說實話,我們在預言中處在什么地位?”

  “我們是預言的一部分,我們只需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上校搖了搖頭:“我們都知道,那是個末日預言。”

  “把預言目標設定為世界末日是為了長效化預言的屏蔽效果,這沒什么。”參謀明顯不想繼續就這個話題討論下去。

  “找到那兩個失蹤者,如果他們還活著,還在外面……他們不會跑太遠的。”

  “當然,假如不是AWOL的話。”

  想到自己的士兵擅離職守居然算是當前情況下次好的情況,泰森苦笑起來。

  “希望上帝能保佑那兩個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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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開始的時候

  夢開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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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在一片黑暗中和一群鬼魂一起行軍是噩夢的話,一邊聽著歌一邊大踏步在噩夢里前進就不知道該說是無畏還是愚蠢了。

  昂利發現只要他不去注意那些黑影,黑影們就不會像之前那樣“注意”他。如果忽略掉身邊影影綽綽晃動的身影,這其實是一件簡單的任務,不需要在泥漿里匍匐,不需要窩在灌木叢后面喂蚊子。他原先還以為需要在雨林里和藤蔓、毒蛇和水蛭搏斗,現在看來也省了,地面平坦得出奇,簡直像是在家門口的車道上漫步一樣。

  他把周視鏡轉到腦后,隨便挑了個離得近的黑影,讓戰斗服計算機進入圖像識別模式,鎖定了那團東西的輪廓,只有當它明顯靠近的時候,一個小程序才會提醒他該逃命了。

  昂利有一條四個多小時長的播放列表,按照中士的說法,戰斗服就是你的家,你最愛的那輛老車,是你最舒適最放松最安全的地方——這樣的地方當然需要充滿音樂。

  然而被電子舞曲連續轟炸了四小時之后,昂利也開始懷念那些他沒來得及上傳的歌,有些瑯瑯上口的小調就在腦海里回蕩,他只是想不起名字,有些歌詞在記憶里只剩下幾個模糊的含義,具體用的是哪幾個詞他也記不清了,不管拿哪個詞填進去,哼起來都有些怪怪的。

  昂利記得他把女武神的騎行,還有那首阿甘正傳的歌都拷到了播放器里,準備等乘著直升機飛掠亞馬遜雨林時聽的,但是剛才他卻一直沒聽到,他到底有沒有……

  槍炮軍士從昂利背后踢了他一腳,踹得他一個趔趄,險些一跤跌進粘稠的沼澤里。

  “抬頭!”軍士揪著他的領子,把昂利從面前的一片墨綠混合棕黑中拎起來:“抬頭,看樹梢,看好你的三點鐘方向!你這婊子養的王八種!你想死嗎?你可以自己走到那片林子里,找棵樹用皮帶把自己吊死在什么我看不到的地方!”

  “你想死嗎?三等兵?”

  “不想。”

  “我聽不見。”

  “我不想死!軍士!”

  “那就抬起頭,看樹梢,看那些灌木叢后面,看那些查理喜歡藏的地方!”軍士長摟著他的斯通納機槍,耀武揚威地越過他,到前面去找其他人的茬了。

  “別他媽低頭看你們的褲襠,已經咬上的水蛭,就讓它們吸去吧。”軍士長怒吼著消失在一片巨大的樹葉后面。

  “反正這遭天譴的鬼地方也沒有別的什么東西會鉆進你的褲子了。”愛德華吃吃笑著從昂利身邊走過,用槍管撥開幾片擋路的葉子,鉆進叢林更深處去了。

  他也走過去,伸手撥開那片巨大樹葉,扶著休伊直升機的艙門大喊:“還有人在后面!”

  飛行員沖著他吼回來:“我們沒有一輩子的時間等他!2分鐘,你來不來,我們都得走!”

  昂利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沖過去,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凝固汽油彈正在雨林與開闊地的分界線上燃燒。他找到了基頓的尸體,一發7.62x54mm全金屬披甲彈斜著從防彈衣護頸的上沿射入,在凱夫拉材料里咬出一個破洞,翻滾著撕掉了他的半邊脖子,鮮血噴滿了整個屏蔽頭盔面罩的內側。

  在基頓尸體不遠處,是牧師的尸體。他仰面朝天躺著,身上還穿著祭服,胸前有兩個大洞,正好在祭服上基金會徽章的位置,只有盾徽下緣的兩條弧線幸免于難。

  昂利焦急起來,他只有兩分鐘時間,現在更少,但是他要找的人……是在地道的盡頭嗎?昂利反手握著匕首,貼著散發著淡淡腐臭氣息的潮濕墻壁向燈光處靠近。

  他看到一個人影坐在椅子上,低垂著頭,好像有血正從她的臉上滴到地上。

  ”貝蒂。“昂利伸手扶起她的頭,只看到兩只空洞的眼窩。

  ”救我。“爆破手嘶啞地咕噥著:”殺了我。“

  ”我正在……“昂利摸索著割斷了兩條繩索,但是她的手還拷在背后,昂利伸手去找自己的手槍,卻摸了個空。

  貝蒂的頭又低垂下去:“來不及了,去找中士。”

  ”別放棄,哥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別放棄。“

  ”他們來了。“昂利也聽到了從隧道另一頭傳來的腳步聲。”走啊,去找中士!“

  ”殺了我去找中士殺了我去找中士殺了我去找中士殺了我去找中士殺了我去找中士……“

  昂利想起來了,他要找到中士,把他采集的數據帶回去。

  他轉過身,沿著來時的道路一陣狂奔,這片空氣燃料炸彈開辟的直升機著陸場上草木不存,很難隱藏什么東西。果然在不遠處,一片浮土下面,昂利看到了一只腳,涂著基金會標準高寒林地迷彩。昂利撲過去,幾爪子把他從覆土下刨出來。

  “醒醒!中士!”他搖晃了兩下,毫無反應,但是時間已經不夠了。昂利只能扣住背甲上的抓手,拖著中士向直升機撤離。

  坐在那架UH-1B機艙里的槍手對著昂利舉起雙手,他看不清手勢,但是估計是告訴他還有最后30秒。來不及了,昂利想著,他放下中士,讓中士面朝下趴著,摸索著準備把他的數據儲存單元拔下來帶走。

  但是“中士”并沒有任昂利施為,他扣住了昂利的胳膊。

  “那句你想不起來的歌詞,是‘那房子就是個要清倉拍賣樣兒,是的。’”超級禿頭人說:“該醒了,朋友,該醒了。”

  說著,他按住昂利,在地上翻滾了一圈,躲開了一團近在咫尺的火焰,直升機在107mm火箭彈構成的火雨中爆炸,而這里有個安全的藏身處。昂利突然想起來,這里應該有一條越共地道的出口,他還沒來得及提醒,兩人就翻進了洞口,在黑暗中下墜。

  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