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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霧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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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得過且過

  又過了幾日,甄總管找到羅仲說朱老爺讓他去大堂。

  羅仲心中感到一陣狐疑,進朱府一個多月,自第一天之后朱富貴從未跟他這個小家丁有過接觸,也再未進過朱府的大堂。

  今天忽然叫他去……,羅仲不知其意,跟著甄尚仁到了大堂。

  朱富貴肥胖的身軀仍舊陷在椅子當中,仿佛上吊的繩子一樣的胡子勾著嘴唇。懶洋洋的好像誰都沒看到。下面站著王老虎、張憐民、弓正三人。

  “羅仲,以后你跟著王教頭他們一起收租收租賃錢吧。做的好,也當一個護院吧。”朱富貴的聲音自上而下,恩賜一般。

  羅仲睜大眼睛看著朱富貴,一時語塞。

  從一個小小的家丁一躍成為護院,且不說工錢漲了不少,朱府上下也沒有人敢不正眼看他。只是朱府這為富不仁的空氣常常讓他感到窒息,一身武藝用來為虎作倀他也不愿意。

  心下矛盾,一時不知進退。王老虎一眾的粗暴和殘忍也讓羅仲不愿與之流為伍。

  “怎么,不愿意么?”朱富貴從椅子中坐起來盯著羅仲。

  羅仲一個小小的家丁朱富貴本來也不放在心上,上次王老虎在富康街收租賃費讓朱府顏面盡失,他想到了羅仲。還是需要幾個武藝高強的人。若再遇到段鴻泰一樣的強人呢?

  而朱富貴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小小的家丁,在一個躍龍門的機會面前猶豫不決。

  羅仲掙扎的表情忽然激起了朱富貴的興趣,可能羅仲才是一只虎吧,他最喜歡做的事又是把一只虎訓成一只狗,把一只狗訓成一只虎。

  “謝謝朱老爺提拔,羅仲還有一事跟老爺討個情。”羅仲一揖。

  段鴻泰不知所蹤,幾日來羅仲意志消沉,燕城一夢如泡影粉碎。

  朱富貴拋給他一個機會讓自己生活的好一點有何不可呢,然而要讓他如王老虎一般狗仗人勢,他又萬萬做不到。

  “今年大旱,年景不好。莊稼沒有收成,商賈沒有買賣。朱老爺能不能發一善,寬限或者免一些租賃費呢。”羅仲仿佛在給自己找一個合理的理由。

  朱富貴的頭往前探了一探,臉色拉了下來,眼睛中忽然陰沉,瞇著的眼睛中寒光陣陣。

  甄尚仁見狀正欲走上前呵斥,王老虎搶先一步跨了出來聲色俱厲:“羅仲你想干什么。老爺給你臉還真以為你是什么東西么。放肆!”

  “放肆又怎樣!”羅仲一聲喝,隱忍一個多月的怒氣忽然爆發。

  朱富貴一驚茶蓋摔在地上粉碎,茶杯里的茶撒了一身。

  他一臉詫異看著羅仲,看看屁股底下的太師椅,他還坐在太師椅上,他還是老爺。

  一陣恍惚,朱府好久沒聽到這么大的嗓門,一時間朱富貴呆呆坐在那里,手中自舉著茶杯。

  王老虎語塞,怯怯退了一步,又不甘心,望著朱富貴,尷尬的站在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張憐民握緊拳頭隨時想發作,弓正穩穩的站在那瞇著眼睛,右手不停捻著唇上的胡子。

  朱富貴收起剛才得失態,定下神色,慢慢放下茶杯,仰身靠在椅背上悠悠看著羅仲,又看著王老虎幾個。

  老爺還是老爺,搭戲臺子看戲有什么不好呢,簡直太好了。朱富貴又陷進了椅子,好像一個局外人。

  王老虎不愿在朱富貴面前失了威風:“種朱府的地,給朱府交租,錯了么,天不讓豐收就能白種朱府的地?”

  看到羅仲狠狠的盯著自己,王老虎中氣不足,虎威全失,像一只掐著脖子的鴨子。斜瞟一眼朱富貴,朱富貴不語。

  張憐民:“拿朱府的錢,替刁民說話。來我張憐民會會你!”雙拳起勢,腿作弓形。斜瞟一眼朱富貴,朱富貴不語。張憐民的拳腳擺在打也不是,放也不是霎時尷尬。

  弓正一臉不屑,故意見著嗓子:“羅小兄弟,領朱府餉,替刁民做主,好的狠啊!”

  ……

  一時間你來我往,好不熱鬧,鐵盆掉在地上嘩啦啦響。花瓣凋謝,風吹的一地狼藉。白臉變得紅了,紅的紫了。黑臉也變的紅了,紅的紫了。

  朱富貴置身事外看著銅鑼響,鐵鑼響,你來了,我往了。你開閘放洪水,我堆土成堤。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真好看的戲。

  他瞇著眼睛,看著羅仲,好一個吃里扒外的東西,你是條龍我也給你栓上鐵鏈子,這不更有意思!哈哈哈。朱富貴看著幾個明里圍攻羅仲暗里向他諂媚的護院,這幾條狗沒出息,出手打啊,慫了,不過狗倒是好狗,哈哈哈!

  朱富貴聽煩了,看乏了,揮揮手:“你們幾個出去吧,羅仲留下!”

  王老虎幾個退下,剛才的憤怒煙消霧散,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過。

  朱富貴:“羅仲,你覺得我錯了?我為富不仁么?”

  羅仲不言語。

  朱富貴:“沒人交租,哪來朱府的家業,我拿什么給你們發工錢?”

  “朱府富甲一方,……!”羅仲忽然失了方才的氣勢,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朱富貴:“你聽過積沙成塔么,你聽過千里之堤潰于螻蟻么?”

  羅仲:“讓老百姓念您的好不是更好么。”

  “哈哈哈哈”朱富貴忽然大笑起來:“孩子話,孩子話。念好有什么用么?我朱某若落魄了,他們有能力幫我么?我即便散盡家財,聽幾聲虛無縹緲的稱贊又能怎么樣!”

  羅仲不以為然,又無力反駁。

  朱富貴撇一眼羅仲,繼續到:“你的功夫比弓正怎么樣?”

  羅仲:“要強上一些吧。!”

  “比張憐民呢?”

  “還要強一些吧。”

  “那跟王老虎呢”朱富貴提高聲音。

  “也強一些吧”

  朱富貴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震的茶杯亂響,:“弓正的武功不如你,張憐民的武功不如你,王老虎的武功也不如你。但是他們能在文明鎮耀武揚威,你呢?”

  羅仲語塞,稚嫩的臉上滿是倔強,習武難道是為了在他人面前耀武揚威么?是這樣么?臉上忽然一暗。

  朱富貴見狀:“以你的出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沒有靠山你能出人頭地么?”

  羅仲神色一頹。

  朱富貴繼續他的演講:“王老虎在十里八鄉可是一把好手,我不懂武功,也看的出來,他這點功夫在你面前算什么呢!”

  羅仲沒有否認,神色緩了一些,得意之色一閃而逝。

  “你從一個破落的小山村走出來,學了一身武藝就想當一個家丁一個月掙一吊錢么?你不想出人頭地受人尊重么?朱府不是你久留之地,江湖才是。可是你出了朱府的門能在江湖上立足么。你知道為什么么?錢!”朱富貴一改慵懶的姿態,在那手舞足蹈。

  羅仲一臉羞愧,痛苦之色乍現。

  “你見過那個豪俠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哪個不是豪門大戶。飯都吃不飽,你拿什么立腕。你同情那些租戶,他們能給你一分錢么?我能。”

  羅仲局促不安,似乎覺得哪里不妥,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竟是雄心把怒火給壓了下去。朱富貴見色,緩緩走過來,拍拍羅仲的肩膀:“好好為我辦事,虧不了你!”

  羅仲諾聲,退了出去。朱富貴面露得意之色,又緩緩的陷在椅子中,幽幽的舉起茶杯,用茶蓋撇一撇浮在水上的茶葉,刺溜刺溜的喝著。

  羅仲心中紛亂,大氣難出,他看著天空。那里白云浮動,像一只古老的眼睛。一群鳥飛走了,久久沒見它們再飛回來,依稀記得它們靈動的翅膀,光滑的羽毛,還有悲喜交集的眉間。

  流水潺潺,像吟誦著低沉的經文,石頭無言,經文無用。一塊石碑陷入它深深的裂縫。